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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丑儿”
国粹京剧   2019-06-03 09:42:56 作者:徐淳 来源:北京晚报 文字大小:[][][]

    最美的“丑儿” 

京剧《三岔口》中张春华与张云溪(上)默契合作

        怹是京剧武丑泰斗,是国家京剧院永不退休的国宝级艺术家,是睡梦中都在演戏的耄耋老人,是飞机失事而大难不死的传奇人物……


        3月5日那天,风暄日丽,燕舞莺啼。我爱人发来一条微信:“张春华先生走了……”

        我心里堵得慌,但我没流泪。也许因为两年前看望张春华爷爷那天,我已经流了太多的泪——感伤的泪,激动的泪,欢乐的泪,幸福的泪……

        时光无法倒流,追忆把我带回了两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此刻,泪已不在我眼中,而在我笔下。

    昔日开口跳

    今朝一病翁

        早就想拜谒张春华爷爷,可当我在医院见到怹时,心里咯噔一下。老人家的脸肿了,手也肿了,连自己的徒弟刘佳(国家京剧院优秀青年武丑演员)都不认识了。我和姑妈徐佩玲对视了一下,忧心忡忡。刘佳拉着老爷子的手,说:“爷爷,我是您的徒弟小刘啊。一直特忙,好久没来看您。您是不是生我气才装不认识我了?”“今儿晚上有我的《水帘洞》、《闹天空》。我以为我误戏了,这会儿还在被窝儿里呢。你们来了,我才知道我是在做梦呢。”春华爷爷眼睛直勾勾看着远处吃力地说。

        保姆介绍说,春华爷爷先是得了脑梗、心梗,后来又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老年痴呆症)。得这种病的人时空容易错乱,说话没有逻辑,认知出现障碍,但春华爷爷满脑子都是戏,只要一说起戏,怹马上啥都明白。看着眼前的春华爷爷,我很难相信,这是当年那个舞台上身形矫健、口齿清楚、眼神凌厉的武丑泰斗。怹的念白字字清,声声脆,流畅动听,即使不借助扩音器材也能把每个字送到最后一排听众耳朵里。

    忆及老搭档

    失声双泪流

        刘佳指着我姑爹对春华爷爷说:“爷爷,您看谁来看您来了,这是张云溪先生的儿子。”听到“张云溪”三个字,春华爷爷的眼睛明朗了许多,拉起我姑爹的手,说:“噢,云溪的儿子,你是老几?”姑爹忙答:“我是老三,张启忠。”春华爷爷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说:“老三,我的天呢!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我想你们张家人啊!”怹话语里带了哭声,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是什么样的交情让春华爷爷如此动情?

        张云溪、张春华在京剧界被誉为“二张”。他们的艺术合作,始于1944年,长达四十年之久。他俩合演了上百出戏,其中蜚声中外的《三岔口》演了1600多场。在1951年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三岔口》还荣获一等奖。老哥俩的合作四十年如一日,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当我询问春华爷爷是否还记得和云溪爷爷合作的往事时,怹异常激动。“死也忘不了啊!”怹蹙眉摇头含泪,言语朴素却令人痛心。

        我姑妈说:“春华叔叔,我公公怹已经走了十八年了。我们太短礼了,短看您。”“他走了十八年了,我,我,想,想,想他啊!”春华爷爷已是涕泗横流了。“他有好,好,好多东西谁也学不了。你看,你学,怎么教你,你也学不会,手把手教,你也学不会,你永远学不成他那样。”这几句话怹说得很吃力,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一字一泪,字字动情。

        张云溪爷爷生前曾说:“张春华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也是我舞台上最有威胁的‘敌手’。和他同台演戏,如果不全力以赴,全神贯注,那么整个舞台的光彩就被他一人夺走了;即便你状态不佳,也会在他的激情影响下,激情爆发的。”

        谈起老搭档,春华爷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云溪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很随和,艺术上却特别有主见。他跟我合作这么多年,我出的主意他觉得对,就随着走,认为不对,就不随着。别人不会演的戏,他一演准客满……他有绝活儿!”

        怹说起了一件往事。

        1980年“二张”在香港演出《三盗令》,云溪爷爷扮演的燕青有一个很漂亮的踢鸾带动作。一开始演的时候,尽管动作难度很高,台底下的反响却一般。春华爷爷反复想: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怹一会儿躺着想,一会儿起来比划,整晚没睡。第二天,春华爷爷建议云溪爷爷把前后左右踢鸾带的高难度动作连贯起来,并组合在“四击头”中。这么一改,果然赢得满堂彩。当时香港《大公报》评论说:“张云溪先生的踢鸾带天下无敌,堪称一绝!”观众不知道,这一招一式的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故事。

        在排演《三打祝家庄》时,云溪爷爷坚持己见,不接受春华爷爷给的建议,老哥俩争得脸红脖子粗。但“二张”有着共同的艺术追求,为艺术精益求精的争吵不会伤害彼此间的感情,只会让他们彼此更加钦佩。正是在一次次艺术观点的碰撞交锋中,“二张”联手打造了一出出京剧艺术的精品。

    诙谐话正道

    恩情永不忘

        重病缠身的春华爷爷依旧积极乐观、风趣幽默,时不时还给我们说哏。怹说演戏要让观众看着开心、过瘾,如果观众看完你的戏以后三天还别扭,你说你这戏怎么演的。怹最爱说的就是“别让观众在台底下有期徒刑俩小时”。足见观众在怹心中的分量。

        重视表演效果,从观众出发,是老一辈艺术家始终践行的艺术准则。

        我妹妹徐滢曾给我讲过春华爷爷八十大寿的一个笑话——那时春华爷爷的门牙上下各剩一颗,且是错位的,可怹仍能让这两颗门牙自如配合,吃东西速度极快。老爷子这项“绝活儿”引得众人捧腹大笑。徐滢说春华爷爷一点大艺术家的架子都没有,简直就像一只可爱的胖松鼠。真正的好角儿都把本事用在台上,台上演活了角色人物,台下做受人敬、惹人爱的人。万不能稍有成绩就立领子、嗽嗓子,鼻孔朝天,凡人不理。别人拿你当角儿,你可千万别拿自己当角儿,那才是好角儿。

        聊天过程中,春华爷爷的记忆慢慢恢复,提起老人旧事就来精神。怹指着刘佳说:“我这小徒弟演朱光祖、杨香武、蒋平这些人物,一扮上就有戏。”怹还面露微笑,一脸幸福地忆起了尚和玉先生对他的教导。

        尚和玉是和杨小楼同享盛誉的大武生。春华爷爷本想跟尚和玉学大武生。那时,春华爷爷夜里不睡觉,起来练私功,踢腿下腰喊嗓子。尚和玉先生把怹叫到屋里,从火炉上给他拿烤窝头片吃,说:“你勤学苦练值得表扬。你喜欢我的尚派武生,我早就知道。可光你喜欢没用,你扮上戏得让观众喜欢,那才是最重要的。一扮不像,莫若不唱。你要学我,你没饭。你看过叶盛章吗?你去看看,那才是你学习的对象。”当年才15岁的怹一看叶盛章,顿开茅塞。春华爷爷说:“尚和玉先生的话让我没走弯路。我永远忘不了怹老人家。”

        叶盛章先生有中国第一武丑之美誉。张春华拜在了叶盛章门下,找到了自己艺术道路的方向,经过刻苦努力,最终成了叶派武丑的领军。

        人贵在能够正确认识自己,扬己所长,避己所短。

        我曾祖父徐兰沅最初也想当演员,生、旦、净、丑各行当的戏都学了不少,但受嗓子条件限制,后改学场面。徐兰沅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又经名师点化,再加上自己勤苦努力,终成“京胡圣手”。

        一位武丑泰斗、一位胡琴圣手,都因为找到了适合自己做的,最终收获了成功。

        阿尔茨海默病强大吗?它可以让人语无伦次,神志不清,但它不能摧毁一颗感恩的心。

    仁厚素心人

    一别成永诀

        当我们告辞时,春华爷爷向我们抱拳拱手,说:“谢谢你们,欢迎你们常来。我们聊演戏,聊做人。对不起你们,连口茶水都没给你们喝。对不起!”其实保姆早就给我们倒了茶水,老爷子聊得太投入了,没注意。当得知我们给怹买了吃的和鲜花时,怹说:“谢谢,这是第一次,你们就是买一颗瓜子我都特别高兴;下次要是来,你们连一粒芝麻都不许买。你们挣得也不多。”

        我原以为春华爷爷跟我们说的是客套话,可后来,我听怹徒弟刘佳说,当初自己去春华爷爷家学戏,第一次买东西了,第二次又买了,第三次再买,春华爷爷就让他全拿回去了,而且跟他大发脾气:“你挣几个钱啊,瞎花什么钱啊,你拿东西来,就别进我家门!等你挣大钱了,买什么我都不拦着。”知道刘佳生活条件一般,春华爷爷反而总给刘佳东西。怹是真疼刘佳,可教起戏来特别严厉,一个动作不到位就跟他怒。

        京剧里,武生往往扮演正面人物,武丑大多扮演反面人物。谁不想在舞台上演一身正气的英雄呢?但是,无论你适合演什么,生活中都可以依照本心,努力做一个宅心仁厚的人。春华爷爷戏里是丑,戏外是堂堂正正大武生。

        那天离开病房时,我们和春华爷爷一次又一次拉手,难舍难分。姑妈挥手说:“春华叔叔,我们还会再来看您的,您多保重。”扭过头去,用手拭泪,不敢再看春华爷爷。

        我忍泪看着春华爷爷,久久,久久……“我们还会再来的,您多保重。”我反复向怹说着这句话……春华爷爷笑着向我们挥手。

        我们食言了,没有再去看望怹老人家。我不想为自己找理由,因为,任何理由都不能让我原谅自己,错了就是错了。

        伤感中,我心里还多有一份愧疚。再也见不到春华爷爷了……
    (作者为梅兰芳琴师徐兰沅的曾孙、北京市第五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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