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丨谭孝曾《朱砂痣》赏析（五）
夫妻二人感恩戴德，亲自前来叩谢大恩。韩廷凤见二人归落尘埃，大吃一惊，唱道：“救人急、济人危尊古训教”一句。仅从演唱角度讲，“急”与“济”二字相连，发音相近，很难拿捏。其中“急”字京音二声，上韵后变为三声，“济”字四声，上韵后变为一声，如演唱者不加分辨，容易二字同音，违反规律，切音倒字。从演唱艺术特色上讲，谭鑫培公之始便有“轻重原则”，例如《战太平》中花云“轻妻重夫”的唱法便是印证，京剧大师谭富英更将此法发挥极致。
孝曾先生此处演唱“救人急、济人危”一句时，仍尊此法。首先是发音吐字，准确无误，其次便要区分“急”和“济”二字内涵区别，“急”乃是娘行一家之“急”，为故事情由缘起，应做“着重”处理，这更与“急”字 上韵发音原则 相配，亦在声腔上作了强调。而“济”字之主语则在韩廷凤，其不可自夸功德，故而在发音上较为短促，很俏皮的一带而过，同时辅佐于两字之间的间隔，“济”字之发音齐驱并驾于场面的行琴之中，故而“急”字之尾音气息缓缓，又有拖出，两字相连，一气呵成，但亦有“一重一轻”之别，足见韩廷凤内心坦诚，为人坦荡。
后一句“些小事又何必挂在心稍”，其中“又何必”三字尺寸较快，“挂在心稍”四字之演唱较为激动，非为“夫妇前来叩谢”而喜，乃为“夫妻和谐美满”而欣慰，是此等激动，表演出很难拿捏。随后，韩廷凤唱：“尊二位快请起施礼还到”一句。此句特色突出，意境深刻。首先，“尊二位”三字中，“二位”两个字，先起后落，再起再落，一波三折，正演示韩廷凤打量他夫妻二人的动作，突显其左右相搀的意境，有重有轻，动听至极。“快请起”三个字之演唱极为稳重，悠缓中却又带着分量，尤其是“起”字，大有韩廷凤陷入沉思之感。“施礼还到”四个字中，首先便是诸公众所周知的“礼”字发音，假嗓演唱，陡然升起的精气神，填满当下一团和气，随后便是“到”字，缓缓推出其字头，字腹行腔平稳缓和，字尾处一波三折，长字拖腔，奔放豪爽，将韩廷凤此时因其夫妻二人懂得感恩而产生的欣慰与欢快之情倾吐而出，令观者心中大畅！
本段最后一句演唱：“有什么衷肠话细说根苗”，此时之韩廷凤已完全将这夫妻二人当作朋友，亦或家人，其问候亲切，关心至深。
此时因娘行未曾引荐，韩廷凤不敢确认同行者乃是其夫，便暗自向前问道：“他是何人？”这一段表演很是传神，魏振山先生曾向笔者回忆说：“那年看谭富英演《朱砂痣》，他唱完‘细说根苗’之后，锣鼓点还没停，他就先看看娘行，再看看那个吴相公，看完了两个人，锣鼓也刚好结束，随后，他的眼睛又回到了娘行身上，走过去才问：这是谁？我个人认为这个处理非常好，谭富英让整个演出的节奏、尺寸紧凑起来，严丝合缝的，巧妙地很呐。”
谭派之碰板，为众多老生流派中特色最鲜明者，亦因谭氏善用发音“轻重”原则，此处一段念白可称教科书式典范，青年习学谭氏艺术者，需谨慎研习！首先，韩廷凤念道：“哦？”，表示暗吃一惊，但这“惊”并非大惊，乃是暗惊，故而用力不可太足，孝曾老师沿袭谭富英大师之念法，用气充沛，但用力适度，响度平稳，狐疑地将感叹词推出，甚是妙也。随后，他又反问道：“怎么，你么，见了这银子......”，“怎么”和“你么”均轻轻柔柔地念出，如同好友喝茶谈天一般，自然大方，不失身份。直到念出“这病么，就好了”时，“好”字做了第一个着重强调，虽尺寸上在不断增快，但整体念白风格还是平稳为先，为随后之碰板打好基调。然后，韩廷凤感慨道：“哎呀呀”，这便又是前文笔者所说的独到之处，此处不做赘述。随着念白告近尾声，逐渐的，韩廷凤增强了整体节奏，并将谈话语气加重，不知不觉间，叫板起唱。
随后之唱腔设计，绝妙之余，更突破了观者的意识形态，便是在这碰板前的“叫板”上。依照常理，京剧等戏曲舞台上，常有双方再三确认的程式化对话习惯，例如甲说：当真？乙说：当真！甲说：果然？乙说：果然。这类程式化之语言，为京剧等戏曲艺术的表现增添色彩，但此处，谭氏演绎，突破观者看戏常理，去掉了第二个“乙说”的确认函，直接叫板“好宝贝”三个字，胡琴抓住气口，琴音骤起，接唱那经典的“我来救你的急，救你的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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