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丨谭孝曾《朱砂痣》赏析（八）终结篇

        吴相公与韩廷凤说明此子来由，并相赠员外，令韩廷凤着实一惊，然此一惊却又胸有成竹，实难把握。若表现太过，则如木偶牵线，若表现太轻，则不可突韩廷凤之心境。孝曾老师之演绎把握较为准确，先是微微倾身，以作惊喜状，随后稳坐，托起髯口反问吴相公，随后竖起拇指念道“你真乃信义人也”。此句念白断句十分重要，“信义”二字之后必要停顿，“也”字拖腔叫板，既做强调，又能起到顺利起板之作用，节奏情绪配合绝妙。

        艺术之处理高于现实却亦是现实，韩廷凤得子时节，大有忘形之态，故作镇静却难抑心中欢喜，故而先改口相称，呼孩童去见过“吴大爷”，这戏谑的安排，足见出韩廷凤盼子心切，大为真实！随后，吴相公亦深通人情世故，托言告辞，在吴相公呼喊“大老爷”三字时，孝曾老师轻微托出一个“啊”字，以应答吴相公之言，这一个“啊”字，看似平常，但“搪塞”之意深厚，幽幽道出其心思飘然不于对坐之情，匆匆相辞后，拿“大娘子”打趣一声，便不显尴尬，此为中国文化之形，逼真可爱。

        随后之表演十分有趣，却易被忽视，即韩廷凤与吴相公之三次拜别，以谭派演法应数四次，第一次乃韩廷凤命孩童相送，一来全乎礼数，二来以子代劳，甚为自豪。孩童送罢，转归屋中，韩廷凤第一次叫住吴相公，此乃大写实，为父者全不让做子者看见父亲劳谢之态，故亲自单独前往客套。说及必要父子登门叩谢时，言语不乏应付搪托之感，吴相公转身后思忖，怎能受他父子相谢？故而匆匆转面，言说应该是我们夫妻二人前去拜谢的才是。看韩廷凤十分客气，便笑谈一句“要吃喜酒”，二人便又分离。第三次，二人同时呼唤，却相视而笑，既符合戏曲艺术之表演，又烘托出二人既有话说但欲言又止的激动和窘境，刻画手法真实细腻，堪称绝品！

        韩廷凤转身进屋，看孩童躬身作揖，高呼爹爹，他幽默大方应答，高亢之声难隐兴奋之态，一个“唉”的应答，恰到好处，随后扬天大笑，胸中烦闷顿时消散，此乃全剧中韩廷凤情绪转变绝妙之笔，由此时，韩廷凤之心转抑郁之态于兴奋欢愉之状，全剧进入第二阶段。

        韩廷凤观此子并非平等之人，做打量时，一般演法较为夸张，然孝曾老师则含蓄有加，侧面斜视而观，更入情理。随后，韩廷凤细问诗书礼仪，问及生辰八字时，演唱“推论”二字之唱腔尤为考究。只因生辰事由决乎当年遗子之事，即为全剧第三阶段之引锁，故而“推”字短促，阴平如止，急接“论”字，此“论”大有来头，为影伏后文，特降低音调，行腔徐徐推来，三起三落，力道平和，且配以面具喜色，既温和又紧张。孩童答曰高堂亦不知，孝曾老师先是作吃惊状，进而复问缘何父母也不知晓，看似反问孩童，实乃责之自问，间歇半许，猛然觉悟，捋髯间慨叹一声，似恍然大悟，却又懵懂迷茫。故问曰：二爹娘年多少，在与不在？因何故贪银钱卖与旁人？外祖振山公曾为笔者说戏时提到过这一句，其言曰：“此二句亦算责问之语，非问孩童，应责孩童之父母，故而演唱气调需正式且严厉，尤以结尾之“旁人”二字，大拖腔，足见对贩售亲生者极度痛恨......”，问答之间，韩廷凤得知孩童仅一十三岁，其母却七旬有余，大为疑惑，此神态需与之前者相较，必层层递进方可，故而出了“这就不对了”等语，十分恰当。

        随后，经推论一番，得出“老母非生母，必有亲娘亲”之论，逗引孩童提线引索。熟知，孩童言讲“宣和七年四月初八日”之语，韩廷凤闻之便眉目杏张，额头颦蹙，待孩童语毕，他竟猛起惊呼，至此时，剧目情绪之三阶段全然灌入。韩廷凤复问之时，往事全然游于脑中，复打量孩童形状，惊起之余，已多半确肯此孩童乃当年所遗之子。

        父子同照菱花镜乃亮相之绝品，众摄影家皆好此镜，孝曾老师之处理与旁异然，先与子同照，忽见父子仿佛一般无二，却不甚明了，吃惊后则拦手一拉，将孩童携于怀中，亲近之距而再照之，方清晰可见，果真父子如一。随后，则引“朱砂痣”而出，外祖振山公曾言：“此处"问痣"，其手指孩童的动作，需快速有力，以示韩廷凤之内心焦急......”，孝曾老师之表演亦然，躁急之态全然舞台之上。韩廷凤见朱砂红痣一点，放声哀啼，感人至深。

        正是：北地南来西复东，今日骨肉又相逢。为父再把菱花照，只怕相逢在梦中。这方是韩廷凤最真实之写照，京剧艺术所描绘的并非尽是大人物大故事，类如韩氏等小人物却更见真情。至此，由谭孝曾先生主演的《朱砂痣》之赏析将告一段落，撰文不到之处，还望大家多多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