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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谭富英先生二三事
国粹京剧   2020-05-17 09:20:53 作者: 来源:京剧道场 文字大小:[][][]

    胡金兆:忆谭富英先生

        我儿时没有看过谭富英先生的戏, 因而少年时, 我对谭先生只是知其盛名而对其他一无所知, 甚而不如对谭元寿兄知道得多。因为,元寿兄在富连成科班学艺演出时,我看过他的不少戏。

        我头一次见到谭富英先生的舞台风采, 是我1956 年到《戏剧报》工作后, 是年8 月在中山公园音乐堂欢庆北京市京剧工作者联合会成立( 梨园公会改组而成) 的大合作戏演出时。是夜戏码极硬: 开场《叭蜡庙》, 孙毓堃的费德恭, 李万春的褚彪, 郝寿臣出演金大力。之后的裘盛戎的《锁五龙》。大轴是《四郎探母》, 李和曾、张君秋、尚小云、萧长华、马富禄、吴素秋、陈少霖、奚啸伯、姜妙香、谭富英、李多奎、马连良联袂登场, 分饰各折的四郎、公主、太后、国舅、宗保、太君等。谭先生出演“见弟、见娘”一折, 那“大吼一声如雷震”的小〔导板〕,“弟兄们分别十五春”的〔原板〕,和“千拜万拜也折不过儿的罪来”的〔二六板〕, 唱得真是精彩醒脾。是日之戏太难得了, 在北京掀起了建国后最空前的京剧大热潮。3000 多人的音乐堂早已爆满,真是一票难求( 我是跟着录音师在乐池里看的, 全报社仅有一张票,轮不上我)。没有戏票的也涌向中山公园, 音乐堂四周围站满了听客, 从扩音器( 那时音乐堂还是露天的) 传出的锣鼓、唱腔声中过过耳瘾。记得此场戏票价最高3元,相当5斤猪肉价; 从票价论, 今非昔比了。

        稍后我又补看了我早已耳熟的谭、裘的《将相和》, 以及谭先生内部演出供研究的剧目《奇冤报》等。这是我接触谭艺之始。

        然而, 我得睹富英先生的庐山真面, 却早于我在台下观剧时。

        1953年, 谭小培先生病逝。已赴朝鲜参加慰问演出的富英先生,匆匆赶回北京奔丧。谭家住在前门外观音寺西口李铁拐斜街的大外廊(安澜)营, 宅邸座西朝东, 平日朱门紧闭, “英秀堂”匾高悬门前。此巷南出韩家潭、陕西巷, 那里是个菜市, 也是去珠市口、天桥的必经之路。我曾多次路过“英秀堂”前, 每次心中涟漪不已, 不由浮想联翩, 设想昔年谭鑫培如何如何? 就在这次谭家办丧事时的某日, 我去前门买东西, 走李铁拐斜街, 经大外廊营“英秀堂”外, 恰遇小培先生的大殡。我伫足而观,见身着孝服、手捧灵位的孝子富英先生, 低头踽踽而行。咦! 谭富英怎么如此干枯瘦小? 那么多好听而又气足声宏的唱腔, 难道竟是从这个瘦弱的胸腔中发出来的!

        1956年我到《戏剧报》工作,使我有机会接触许多京剧名家, 其中也包括马、谭、裘、张。我感到谭先生比3 年前我初次见到时胖了, 也白了、精神了。他衣着整齐, 温文尔雅, 很讲礼貌, 却不大擅言词, 既不像马连良先生应酬得面面俱到, 也不像裘盛戎拍肩膀自来熟, 一会儿就能讲起笑话来; 开会时, 他常常坐于一隅, 静静聆听大家的发言。1957年初, 马、谭、裘重排《三顾茅庐》首演于长安戏院, 编辑部要我带摄影师去拍彩色剧照作封面——那时, 彩色照片极稀罕, 远非今天可比。我都联系好, 决定戏结束后再拍照。是晚长安戏院爆满, 三位艺术家也真卖力气, 观众掌声如雷。戏后, 我们上台拍照, 总要调光、摆地位, 三位在等着, 老裘可有点“三番两次,好不耐烦” (黄盖的词):“快点! 我一身汗都湿透了!” 我连忙道歉。马先生有长者风度, 喝住裘: “盛戎, 别着急, 人家不是正准备着吗? ”谭先生却象《群英会》中鲁肃一样, 结结巴巴地对我说: “我这位师弟今个儿累得够呛, 他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是那么诚恳、真挚, 发自肺腑地对待我这比他年轻几近30 岁、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晚辈, 使我十分感动。照片顺利拍完了, 刊于《戏剧报》1957年4期封面。也正因为有这个封面, 此期刊物被一抢而空。出刊时我正生病, 连这期刊物也没送几份给马、谭、裘三位, 原照片也不知哪里去了, 更没给人家过目和加洗。我这单纯任务观点, 至今思之, 仍感到对不起老三位。

        1957 年6月初, 雪艳琴收徒马超英, 席设李铁拐斜街鸿宾楼。拜师收徒, 解放后被视为“封建陋习”已被废弃禁绝。1957 年5月,赵丹之女赵青经吴祖光介绍, 跨行得拜筱翠花为师, 田汉等往贺, 各报发了消息, 此事好象从此被开了绿灯。雪艳琴收徒, 我得到请柬,而且是典礼中唯一的新闻记者。是日贺客不算多, 仅三桌, 却集纳了菊坛精英, 有萧长华、马连良、于连泉(筱翠花)、李洪春、谭富英、赵桐珊(芙蓉草)、叶盛章、叶盛兰、裘盛戎、张君秋和从上海来京、与中国京剧院短期合作演出的言慧珠, 以及戏曲界的领导同志马彦祥、马少波等。萧长华老先生辈份最高, 雪艳琴也事以师礼。仪式后合影, 萧老先生当然居中正坐, 左为马连良、谭富英, 右为雪艳琴、于连泉, 二叶和裘、张、言只能站立在后排。马、谭与萧老虽并排而坐, 却表现出对师尊极大的尊重: 萧老先生正面正坐, 仪态万方; 马、谭在旁却略微侧身斜坐,谦恭有礼。席散, 马先生过来对萧老先生恭敬地说: “先生, 晌午天儿热, 让我用汽车送您回去吧。”萧老是布鞋布伞、步行而来, 他家住在西草场, 离鸿宾楼不算远, 此时年已八旬的萧老先生, 仍保持着安步当车的良好习惯。而与会多位多有“车” 而来, 至少是三轮车。萧老先生对要用车送他的马、谭和叶盛章, 都摆摆手, 指着手里的布伞说: “我有这个, 不怕日头晒。我走惯了, 你们放心吧。”我家住琉璃厂, 与萧老同路, 就欣然承担护送重任。马先生礼貌地先道谢: “小兄弟, 拜托了。”谭富英嗫喏了两句, 大概也是感谢之意, 我没听清楚。叶盛章过来更诚恳: “谢谢您护送我二叔回去。今儿个晚上我在丰泽园收谷春章, 来不及给您发帖了, 我当面请, 您一定要赏光。”众位目送萧老和我步行而去, 才纷纷登车(汽车或三轮) 回家。萧老在中国戏曲学校的学生兼秘书钮骠与我相熟, 萧老因而也认识我。我们老爷儿俩边走边谈, 我一直送他到西草场东口, 他不让我再送了, 说: “回去吧, 这你已绕了大远了。回去歇会儿, 晚上咱们丰泽园还有一‘工’呢!”

        也许是护送萧长华老先生有功, 是晚在丰泽园的叶盛章收徒谷春章的典礼宴席上, 我颇受礼遇。先是萧盛萱先生率润增、润德弟兄过来道谢; 继而我被让在主宾席左侧的第二桌就座, 同席的有李多奎、谭富英、裘盛戎等。此时我同老裘已很熟, 老裘刚举麟儿少戎, 还未弥月(少戎出生于1957 年5月7日, 那天我正在裘家采访) , 心中喜气洋洋。富英先生还是那样稳重平和、言语不多, 远不如他的师弟裘盛戎那么活跃。老裘在席上提议要猜拳, 却让师哥谭富英替他兜着: 输了拳他不喝酒而让谭喝。对这不成道理的事, 富英先生竟憨厚地点头答应了, 一句话也没有争辩。大家都瞅着谭先生乐, 心说: 您可让老裘给算计了。谭脸上仍挂着大度的微笑。裘无后顾之忧, 放心大胆地划拳: “五魁手”、“ 六六顺呀”, 只要输了, 回头冲谭一乐: “师哥, 您喝。” 谭毫不犹豫地举杯而尽, 喝的好像是白兰地。就这样, 富英先生替裘盛戎喝了可不少,他面不更色, 谈笑如常, 真是好酒量。连在这桌上陪客的主人叶盛章(此时他患肾炎, 菜要单做不能放盐, 使无盐酱油, 故未去主宾席相陪) , 全有点替谭师哥打抱不平了。富英先生席间没讲多少话,但那宽厚、温和的风貌, 简直是生活中的“鲁肃”。这印象留于我脑海近40 年仍十分清晰。

        我与谭富英先生并没有较深入的接触和谈话, 仅是在各种场合见面握手寒暄而已, 反不如同马、裘、张三位接触多一些。1962 年,马连良先生收冯志孝为徒后, 很为钟爱器重, 不时召他去报子街家中谈话说戏。我与志孝关系较好, 他恰好同我的幼年夭折的小弟同庚,我也视他为弟。他去马先生处, 有时约我一起前往。这年夏天某晚,我陪志孝去拜谒马先生。爱屋及乌, 马先生因志孝也对我十分客气关怀, 马师母亦不见外。我们陪着马先生聊天, 聊戏聊梨园轶闻, 言谈话语间很多精辟的艺术见解, 从马先生口中自然地流露出来。不觉已近夜11 时, 快没公共汽车了, 我们要告辞。马先生还不让走, 说:“一会儿谭先生还过来研究戏, 你们也听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马师母命人端来了精美的夜宵。12 点过了, 谭先生还没到, 马先生说: “他总要过一点才来。”我们实在等不及了, 因为回去太晚, 宿舍大门不好叫。马先生见留不住, 只好放我们回去。我们是步行经天安门回宿舍, 那时可没有“打的”这一说。可惜的是, 到底我们没能当面聆听这两位艺术大家是如何切磋艺术交流创造心得的,失去了一次极好的学习机会。不过, 富英先生深夜过府切磋, 老师兄弟谈起来准会到天明, 对谭先生这种精神, 不禁肃然起敬。

        30 多年后, 我同马小曼谈起此事, 她说:“那时大叔(称谭) 常深夜过来同我父亲聊天研究戏, 一聊就到快天亮才走。夜里清静, 没人打扰, 老哥儿俩可以推心置腹地交换意见。聊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要在旁多听听, 准长学问。”小曼斯言, 正合吾心。

        我那时可称少不更事: 接触了那么多位京剧名家, 却没有深入采访、学习, 以至有心地多积累些宝贵的艺术资料进行研究。如果我有此意, 伸手或张口相求, 相信谁也不会拒绝的。可是, 我没有, 轻轻放过了这难得的机遇, 满足于工作任务的一般完成、艺术上的浅尝辄止, 今日回想起来甚为疚悔。

        中国戏剧  199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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