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堃铭：话说杭嘉湖水路京班
20世纪初到30年代是杭嘉湖京剧的鼎盛时期，许多北派、南派的名角都来杭嘉湖地区演出。由于这里的观众懂戏，要求高，所以戏难演。这给很多前辈京剧名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称这里是磨练艺人、炼出真本事的“大学校”。
究其原因，在杭嘉湖水路京班的演艺过程中，演员的一板一式，尤其是名人名角的一板一式，都要经得起观众的推敲。你在台上演戏，无论是说也罢唱也好，观众都有评论。尤其是武生，名角武生，那感受是很深很深的，一有差错，台下就会起“哄”声，有的会狂叫狂骂，叫你下不了台。
那时候，在杭嘉湖水网河边的台阁庙会等场地，你一个出场亮相，睁眼看，“哇——”，台下是好几千人呀，鸦鸦一大片人头，无数双眼都盯着你看呢!不像大城市的戏院，客满千把人。而这露天场地，观众是里三层外三层黑鸦鸦地一大片，数也数不清。如你出一个差错，台下的责怪声便会轰然而起，叫人难以承受。
在杭嘉湖演出有个规矩，演员是一个萝ト顶一个坑，没有替班，更没有A、B制。尤其是角儿，人家都是慕名而来，睁着眼着你看，所以每个人都是硬碰硬地顶着上，生病发热的也都照上。如是一个跟斗翻到台下翻到河水中去，都得重新爬上来，重重打。一个把式都不可漏掉。你所演的“戏”，人家都看过几遍了，十分熟悉，什么道道，人家都说得出来，因此你不可有半点含糊，老老实实一、二、三、四演下去，凭真本领演到结束。
杭嘉湖的观众对戏的要求很高，尤其是武戏，你演技好、翻得高、过得硬，便拍手叫好，相反，搞差了或出什么事故，台下便“呼”声大起，什么难听的都会有。
在戏文船上演戏十分艰难，一不小心演员翻到河里，受伤是常有的事。京班的演员十分讲究职业道德，一旦失手或差错，都会重来一遍，那些受了伤的，照样带伤重来。当然，这里的观众也都是讲道理的，一般的差错，也往往会谅解的。
一个戏班子，一般生、旦、净、丑行当齐全，特别是三大水路京班，更是阵营强实，在杭嘉湖这些大舞台上，都得经受磨练，都得拿出真本事来。齐齐整整，实实在在的演出一场场好戏来!只有这样，戏班子オ有生存立脚的可能。据我所知，杭嘉湖众多水路京班，都请了名人名角来搭戏助演。最有代表性的乃北京武生名角、著名导演李紫贵先生，他年轻时便在南派京剧中，包括杭嘉湖水路京班打拼练过二十来年。其中直接在水路戏台阁、庙会之类演出的有半年多。后到上海京剧团，再后到北京。他当时是武生，戏路很宽，在《大闹嘉兴府》中扮演鲍赐安、《恶虎村》中扮演黄天霸、《彭公案》中扮演欧阳德等等。他说:“跑杭嘉湖真辛苦，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有观众，就得唱。有一次，遇上临时搭的台子，上头是席篷，演着演着下起大雨来了，那天正好是我的《一箭仇》，我扮史文恭，下面有的观众走了，可是还有不少人在雨里看戏，这就不能停演，因怕把行头淋坏了。打抢架子时，卢俊义和史文恭的后头，有两位检场的给打着伞，我们走，他们也跟着走。这地方演戏虽然累，可規矩多，然而也锻炼了人，练出了不少人。”
有一个角儿叫王少楼，在南派有点名气。有一次在嘉兴乡村的一个“台”演出《周瑜归天》、《驱车战将》，他用“一条腿”在舞台甩出新的惊人的看点，结果博得观众好评，后来便传出了王少楼“一条腿”的美名，在杭嘉湖轰动一时。再后来传到上海，成了南派“一条腿”的名角。王少楼是在杭嘉湖水路京班演《周瑜归天》《驱车战将》出名的，卖的就是那条“腿”。
还有名角赵雅枫先生的父亲赵庄庭，后改名为赵旭升，也是杭嘉湖有名的武生。他的跟斗很漂亮，能在杭嘉湖那些小舞台上，平摆五张桌子，一个剁子、蛮子就过去了。台小蹉步起不开，劲头不够，他是在翻跟头的时候用手在桌面上一推，取了这个俏头，硬是翻过了五张桌子，这是在杭嘉湖这种小舞台上逼出来的，台下面有几千双眼睛看着呢，硬是要翻过去的。
在杭嘉湖水路京班搭过戏的，还有李万春的父亲李永利，在《大闹嘉兴府》里演鲍赐安，他是武花脸，一般在《大闹嘉兴府》扮鲍赐安的都是武生，因此他演鲍赐安画脸方法和武生不同，是勾三块瓦，戴白，铲子头，就是面牌那个地方立个小铲子。
李紫贵的父亲李庆棠在杭嘉湖也搭了好几年，后来他唱红以后，李紫贵的二哥李吉来(人称小三麻子)也跑过杭嘉湖，曾与嘉兴“卞记大舞台”的小八斤搭过几年戏。
当时有不少南京、上海当地的角儿、演员都跑过杭嘉湖。他们说:杭嘉湖演戏戏路野、规矩多，这碗饭不好吃。有位前辈说道:一出场呀，台下净是人头，满地满滩，呜呜噜噜的，乱着呢!在这种场合，声音不高听不见，动作不大看不见，不野、不夸张不过火不行，过不了观众这一关。这里的观众喜欢看武戏，真刀真枪的戏，像《大闹嘉兴府》、《恶虎村》、《铁公鸡》、《塔子沟》、《三雅园》这一类戏都很受欢迎。杭嘉湖的观众都挺在行，因而要求都不低:飞脚、亮相都得蹦起来很高，真刀真枪对打，一下一下都实实在在往下把人的背上拍……一场拍下来，下把人的背上满是一条一条的紫印子，真叫人心痛……有一次，两人对打由于下把人的枪没有抓好，枪扎下去，把他的小姆指整个钉在台板上，真是惨!
一位南京京剧团的老艺人(我小时候见过他，很面熟，可就叫不上名字)，在去年下半年中央台十一频道上曾说过杭嘉湖水路京班的事，也提到了这里出了好多人オ。其中有个工老生叫达子红，本名叫王鸣春，新中国成立后担任湖南省京剧团团长，生于1908年，从小学戏、演戏，后来也在杭嘉湖打拼过。擅长演《刀劈三关》、《张松献地图》等，汪派(汪笑侬)的戏和《徐策跑城》、《四进士》等麒派的戏。以上这些名人名角，都在杭嘉湖这个“大学校”里经受了磨练，有了一身过硬的本领。
《江南卞家班——杭嘉湖水路京班史乘》
中国戏剧出版社
2013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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