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近芳：参加抗美援朝慰问团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我感到极为光荣的是，作为第一批跨过鸭绿江的文艺工作者，亲赴朝鲜战场，慰问我们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士。
当时，若是参加赴朝慰问团，不仅要进行严格的政审，还都要在保证书上摁手印。有两个同志当面给我解说参加赴朝慰问团可能遇到的危险，我说：“你们不用说了，我已经考虑好了，我签字、摁手印就行。”京剧院里有哪些人去了呢?何金海去了，一团团长叶盛兰去了，李和曾去了，拉京胡的周国兴去了，鼓师赓金群去了，萧盛萱去了，李世霖去了，武花脸高盛虹去了。张玉禅去了，他是我们那儿扫边的武生，是洪爷(李洪春)的干儿子。洪爷生病时，《挑滑车》就他唱。王玉让去了，赵文奎去了，茹元俊也去了。女同志除了我以外，吴素英、严慧春去了。总体来说，政治上表现好的人才能去，而我们一团去的人最多。你说去战场害不害怕?肯定害怕，但是，我们当时就是有一股很无畏的精神，觉得非常光荣。
抗美援朝慰问团时的叶盛兰、杜近芳
我们这些参加慰问团的人，在赴朝之前，先到沈阳，学习一些跟着部队上前线的基本常识，学习部队行进和撤退的基本动作，比如卧倒、匍匐前进等等。撤退的时候，就要在地上匍匐着。我学这些的时候并不觉得很难，毕竟有“扑虎”的功夫在。但是，另一项学习却让我们这些京剧演员感到困难，那就是打背包。我们那个笨哟，现在想想都挺有意思。部队的同志说，由于战争的特殊环境，很可能住的地方是没有灯的，必须要训练到在没有灯甚至是闭着眼睛的情况下，都能把背包打好。别说没灯，就是在有灯的时候，我们都打不好呢!那时候，我还是无名之辈、小演员，叶盛兰、李和曾都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大角儿。我们这些人在很长的院子里练打背包，老百姓都开心地在一旁围观。你想想，看着台上的名角儿们打背包，那得多有意思啊!我们把背包打好了，老百姓还给我们鼓掌、叫好呢。我们后来尽量缩减行李。为什么呢?因为在没灯的情况下必须在10分钟之内打好背包上车，东西越多越难打，真的不想多带东西了。我从北京穿去的棉鞋到沈阳还是嫌太冷，于是跟组织借了30块钱，买了一双更保暖的皮靴。我们那时候的穿戴都是军事化的，右边是医疗袋，左边是食品袋，中间别着一根手电棒，后面背着背包，一副军人的模样。
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
赴朝慰问团一共有三个梯队，我所在的是第二梯队。为了避免暴露、保证安全，我们要趁晚上的时候跨过鸭绿江。在封锁线那儿，正赶上志愿军换岗，我们的车周围有很多战士。有一个战士大概是太劳累了，拿出打火机，想要抽支烟放松一下。打火机的火苗刚亮，只听“当”的一声枪响。原来，为了防止暴露目标，封锁线附近都不能见光亮。这一枪算是对那个战上的警告，正好就响在我附近，在我听来就好像在我脑袋边上，我以前从没听到过枪响，吓得一下子捂住耳朵缩着胸袋，别提多狼狈了。当时正在打仗，我们过鸭绿江桥的时，美军的一颗炸弹落了下来，桥上着了火。只听开车的志愿军同志大喊：“抓住了!”我们的吉普车就从已经着起火的桥中间“噌”地蹿了出去，车子一路狂奔，开到远远的一个树林里转了好几圈，防止车上有哪儿着了火，直到确定安全，才停了车。我们下车，往桥那儿一看，桥上已经是熊熊大火了。司机说：“咱们要是不抢着冲过来，就惨了。”我觉得，我们的战士真的是太勇敢、太厉害了，也感到这才刚过鸭绿江的桥就这么惊险，后面不定还有什么状况等着我们呢。
当时正是抗美援朝战争比较激烈的时候，我们每次赶路都是夜行军，夜间行车，有时候车开得飞快。有一次，我没有抓紧，加上我那时候人又轻，才80斤，居然从吉普车上被甩了下去。我只得爬起来，跟在车屁股后面喊：“等一等我，我掉下来了!等一等，后面还有人呢!”后来，为了防止我再掉下车，司机想了一个办法，他说：“这样吧，我用你背包的绳子把你捆在车上吧。”我说：“那我下车的时候怎么办呀?你这扣，我不会解呀!”司机说：“没事，你的扣在我手里攥着呢。你只要坐稳抓紧，别再掉下去就得了。”于是后来，我每次都是被捆在吉普车上行军的。
有一天赶长路，我们的车是往前走，返回后方的军车与我们是反方向。为了争取时间，两辆车开得都比较快。对面的军车不右行，直奔我们的车开来。我们的司机有经验，急刹车不动了，车上的人都吓了一跳。对面车的司机也突然刹车，下车跑到我们司机的窗户旁边，一个劲儿道歉，直说这几天因为没有睡觉，开车犯困了。我们的司机安慰他说没事，这样就各自赶路了。当时，薛恩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叶盛兰先生坐在司机后面，我坐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角落里。薛恩厚的头撞在挡风玻璃上，撞了个大包，肿得还挺大。
我们行军都是黑着走，行军用的吉普车，车灯都是在底下的，只照路，也只有司机看得见，从空中是看不见的。司机就在枪林弹雨里，把吉普车开得飞快。在夜行赶路的时候，我们还看见过志愿军战士用高射炮打飞机，从山上飞出的炮弹把美军飞机打碎了。嘿!那场面比放烟花有劲，我们大家都觉得又惊险，又高兴。说真的，我不满20岁到朝鲜，就跟小孩儿似的。虽然我们在战地都只能路过看一眼，不能在那儿久留，但我觉得那些战士太勇敢了。我刚开始的时候还胆小害怕，不适应，到后来可就慢慢不一样了，胆大了，被战士的勇敢和激情感染，想跟着战士一块儿上阵冲锋呢。
《杜近芳口述实录》人民出版社2019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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