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戏，“合情”远比“合理”更重要

        这几天跟一个朋友聊天，说到某部传统戏经过改编以后搬上舞台，并被其他剧种移植。朋友还专门举了几个例子，说明剧情不太合理，人物形象也不够高大，最后得出结论是“戏曲是人编的，但也要编得合情合理，让人信服，让观众看了心里舒服。这样才算是成功的”。

        朋友所说的“剧情不通顺”之处，确实跟我们的现实生活不太一样；朋友所说的“人物不完美”之处，确实也跟我们观剧期待的“高尚无瑕”有些区别。但我却总不能同意他的观点，即要求戏曲必须“合情合理”——我甚至一直认为：中国传统戏曲的故事本来就要具有相当的传奇性，“合情”远比“合理”更重要。

        如果按照“合理”为第一诉求，只怕一大批剧种都不符合这个要求。“红鬃烈马”也是马，无论是家马还是普氏野马，都是食草动物，整个消化道都很发达，天生适合吃草，即便偶尔误食肉类，也绝不是常态，更遑论“红鬃烈马把人餐”了。这样说来，《王宝钏》故事本身就不够“合理”。

        类似的还有《窦娥冤》里的“六月飞雪”也不合理：无论历史上的楚州是现在的安徽还是重庆，即便现在人工降雨、人工降雪技术已经很发达，也不至于六月天就能下雪，再大的冤枉也未必能比降雨弹更灵验；再如《祭灯》，几盏灯就能和一个人的寿命“绑定”，只要灯不灭人就不会死，那么只要精心呵护、随时添灯油，就完全可以满足长生不死的梦想，可惜秦始皇当年没有学会这个“长生不死小技巧”。

        上述剧目在演出的时候，观众不会去“挑理”，反而会随着剧中人的命运变迁、剧情的起伏跌宕而产生共鸣，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合情”。红鬃烈马能吃人而且很凶恶，就能反衬出薛平贵胆大过人而且武艺高强，从而为他降服烈马并被封官做铺垫，也为此后更加丰富的故事做好了铺垫；窦娥短暂的一生充满了苦难，遇到张驴儿之后更是“黄连煮苦胆”，被冤枉至死，对于这样一个苦命人，还不许她诅咒命运、以生命换了大旱三年？

        其他很多剧目也是类似：岳父总是看不上穷女婿，甚至想出各种恶毒的计策，一再置对方于死地，现实中虽然也有嫌贫爱富的老丈人，最多也就是限制女儿自由再把女婿赶走，总不会像戏里面写得那么坏；每个被抛弃乃至丧命的女性，总能遇到心生怜悯的神仙伸出援手，也就向负心汉索命，现实中可怜的女人死了也就死了，负心汉照样飞黄腾达，也没见哪里有报应。

        归根结底，戏曲从本质上就不是按照生活逻辑来推演的，从宋元南戏到明传奇乃至当今的戏曲，在千百年发展史上，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戏曲逻辑”：依照戏曲逻辑来推演剧情，尽管不太符合现实生活，但观众能认可、能接受。

        关汉卿虽然对当时的社会无能为力，但他可以把自己所感受到的官场黑暗写到戏里面；汤显祖虽然也明知人会有生死，但他可以把自己对跨越死生的爱情的向往写到戏里面。观众看的是别人的故事，联想到的是自己的生活。

        现实中，既看不到六月飞雪、也看不到雷劈不孝子，因为这些情节不合理；可是戏曲舞台上总能把事情推到极端，满足观众的情感需要，也就是“合情”，合剧中主人公的感情，也合剧作者的情，当然，更是合观众的情。因此，这些剧目虽然看似“不合理”，却仍然能在千百年间不断传唱，成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