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雨露润春华

四大名旦合影

        梅兰芳艺术精湛，蜚声海内外，所以京剧界许多后生争相拜在他的门下，至20世纪40年代中期，梅兰芳收的弟子就有程砚秋、魏莲芳、杨畹农、李世芳、毛世来、张世孝、李元芳、刘元彤、冀韵兰、张君秋、新艳秋、言慧珠、陈伯华、任颖华、梁小鸾、顾正秋等。名师出高徒，他们后来大都成为京剧界耀眼的明星。

        梅兰芳与程砚秋、李世芳二位弟子之间的故事，又比他与其他弟子的往来更精彩感人一些。

从师徒到并列

        程砚秋是梅兰芳的大弟子。1919年梅兰芳收程砚秋为徒时，梅兰芳26岁，程砚秋才17岁。梅兰芳每天在吉祥戏院给程留一个座位，让程看他的戏，戏后给他些指点。梅兰芳教过程砚秋《虹霓关》《女起解》《玉堂春》《贵妃醉酒》等戏目，还让他在自己演出的《上元夫人》《天河配》《大观园》《打金枝》等戏里扮演宫女、丫鬟等。拜师的第二年，欧阳予倩主持的南通伶工学校邀请梅兰芳参加结业典礼演出，梅兰芳请齐如山陪同程砚秋去南通，代表自己出席典礼，并演出《贵妃醉酒》作为献礼。

        程砚秋拜了梅兰芳之后，工青衣、花衫兼刀马旦，表演艺术突飞猛进，声誉日增。1922年他就独立挑班，在王瑶卿、梅兰芳、罗瘿公的指导下，扬长避短，独辟蹊径，逐步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1927年6月，北京《顺天时报》举办“四大名旦”评选活动，梅兰芳以《太真外传》、程砚秋以《红拂传》、尚小云以《摩登伽女》、荀慧生以《丹青引》参演，四人同获“四大名旦”之称誉。随后程派剧目《青霜剑》《红拂传》《荒山泪》《六月雪》等风靡整个剧坛。

四个潘金莲

        梅兰芳与程砚秋曾多次同台演出。如1928年北京梨园界义演，梅、程同台演出《红鬃烈马》，程演“武家坡”一折，梅演“大登殿”一折，均饰王宝钏。1932年1月，长城唱片公司灌制了一张四大名旦合演《四五花洞》的唱片。经过商议，依次是：梅先生唱第一句，尚先生唱第二句，荀先生唱第三句，程先生唱第四句，然后合唱十三嗨结束。此唱片一经发行，立即广为流传。1946年，京剧界举行捐助宋庆龄所创中国福利会以及为上海妇女工作会冬令赈灾的义务演出，有些朋友提议由梅兰芳携弟子杨畹农、程砚秋携弟子赵荣琛进行合作演出。梅、程都表示赞同，并拟定演出《四五花洞》和《龙凤呈祥》的戏目。《四五花洞》，由梅兰芳、程砚秋、杨畹农、赵荣琛扮四个潘金莲，一样的装扮，一样的服饰，又分别用梅派和程派唱腔演唱，十分别致。《龙凤呈祥》则由梅兰芳、程砚秋、赵荣琛三位旦角同饰孙尚香一角，在研究戏份时彼此谦让，结果把唱功最重的“洞房”一场让给了辈分最小的赵荣琛，程砚秋演“别宫”一场，梅兰芳演最后的“回荆州”一场，让观众大饱眼福。

        除了合作，梅、程师徒也曾有过“打对台的时候”。第一次是在1936年9月。梅兰芳1935年曾经赴苏联访问演出，获得很大成功。回国后，于1936年夏，重返阔别了四年之久的北京舞台。这次他邀了一大批名角，其中有老生王凤卿、王少亭，小生程继先、姜妙香，花脸刘连荣、旦角于连泉、老旦孙甫亭、丑角萧长华等，并选择了北京最大的剧场第一台，此剧场能容纳3000名观众。准备的剧目有《凤还巢》《西施》《霸王别姬》《宇宙锋》《洛神》以及昆曲戏《金山寺》等。

        此时，北京许多名伶正在歇夏，而程砚秋还在北京演出，他是在能容纳800名观众的中和戏院。当程砚秋得知师父也来北京演出，心中颇为忐忑不安。如果继续演出下去，造成师徒打对台的现象，如何对得起师父？如果辍演，全剧团演员的生计又如何应付？两难之下，只能选择继续演出。程砚秋剧团的演出阵容也相当强大，有老生王少楼、武生周瑞安、花脸侯喜瑞、小生俞振飞、旦角芙蓉草、老旦李多奎、丑角曹二庚等。演出剧目为《金锁记》《文姬归汉》《鸳鸯塚》《青霜剑》《红拂传》等。他每逢周六、周日晚演出两场，卖座也还不错。但毕竟梅兰芳的名气更大，而且他阔别北京四年，叫座力更强，登台一个多月，几乎场场满座。徒弟虽未能敌过师傅，但程砚秋不避锋芒、积极进取的精神是十分可嘉的。

今抚遗篇，泫然泪下

        1946年的秋天，梅兰芳和姜妙香、刘连荣、萧长华等应邀在上海的中国大戏院演出，这次演出阵容强大，除以上几位大角儿以外，还有杨宝森、杨盛春、俞振飞、孙甫亭、魏莲芳等名角。这时，程砚秋应天蟾舞台之邀也来到了上海，师徒的好戏又不期而遇了。程砚秋原先并不知道师父在上海演出，到上海才知道要与师父对台。他特地赶到梅兰芳寓所拜谒，对师父说：“我不知道先生也在上海演出，早知道，我就不签这个约了。现在弄成这样，学生很感歉疚。”梅兰芳并不介意，说：“老四，不要有什么顾虑，同时在两家剧院演出这很平常。你尽管放心，好好把戏演好就是了。”程砚秋才感释怀。

        梅、程同时演出的那些日子里，中国大戏院和天蟾舞台两家剧场门前都是霓虹闪耀，人头攒动。戏迷中“梅党”和“程党”各自为自己心仪的角儿捧场、喝彩，可谓热火朝天。两面演出情况都很好，梅所演的中国大戏院2000多座位，经常满座。程所演的天蟾舞台4000座位，程的新戏《锁麟囊》以及与谭富英合作的《四郎探母》《柳迎春》也很卖座。两人势均力敌，难分伯仲，可以说这场“对台戏”打成了平局。虽然“梅党”与“程党”喧闹了一阵子，但梅与程二人以平和的心态看待这场公平的艺术竞争，并未形成师徒间的不快。

        新中国成立后，梅兰芳和程砚秋分别被国务院任命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和副院长，长达八年亲密合作共事。

“小梅兰芳”天资聪颖

        梅兰芳的另一位弟子李世芳，原名李福禄，生于1921年，其父是山西梆子名旦李子健，艺名“红牡丹”。李世芳3岁就随父母来往于大小码头。1931年7月正式入富连成科班学京戏，攻青衣、花旦，师从萧连芳、尚小云、萧长华等。由于天资聪颖，习艺刻苦，他在艺术上进步很快，一年后便能上台主唱单折小戏，与毛世来成为世字辈的“科里红”。他嗓音、扮相与梅兰芳年轻时颇为相似，科班决定为他排演梅派新戏。1935年春，他在广和楼首演《霸王别姬》，获得成功，北京各报刊纷纷载文称颂，并赠以“小梅兰芳”的美誉。

        1936年，梅兰芳由沪赴京，观看了李世芳演出的《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颇为满意。经叶龙章、萧长华介绍，梅兰芳收李世芳为弟子，同时拜师的还有毛世来、张世孝（后改名为张世兰）、刘元彤等人。此时，李世芳15岁。梅兰芳收李为徒后，倾囊相授。李世芳努力学艺，技艺日见精进。出科后，以梅派传人为号召，挑班至各地献演，声名鹊起。1940年北京《立言报》效仿20世纪20年代评选“四大名旦”之举，从青年新秀中评选“四小名旦”，经观众公开评选，李世芳和毛世来、张君秋、宋德珠被选为“四小名旦”，李世芳为“四小名旦”之首。

        1946年冬，李世芳来到上海演出，梅兰芳为了推介自己的弟子，让上海观众认识这位“小梅兰芳”，对他的演出精心策划，细加指导。李世芳在上海首场演出《霸王别姬》获得极大的成功。不久，上海市场逐渐萧条，娱乐业也趋于寥落。李世芳在上海的演出卖座下降，这使李世芳非常焦虑。梅兰芳一方面安慰他、鼓励他，不要为一时的困难而气馁、灰心，要振作精神，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努力演好戏。另一方面，他亲自出马为弟子保驾护航，与李世芳合作演出《金山寺》和《断桥》，自己演白素贞，由李世芳饰小青，以此来提携和帮助弟子，李世芳的演出状况有了好转。

        1946年的年底，山东的剧场来邀约李世芳去演出，但因李世芳的夫人有急病，他决定先从上海回北平看望夫人，订好了飞机票。此时，京剧武丑演员张春华在武汉演出结束后，搭乘班机飞往上海，下午3时多从武汉起飞，6时左右到达上海上空时，整个城市笼罩在浓雾之中，飞机无法着陆，在天空中盘旋了三个小时，最后飞机坠落在南市王家渡一带，机头与机身断为两截，机上40多人绝大多数罹难，所幸张春华被摔出机舱跌在泥地里，经医院抢救竟然免于一死，他是这次空难中少数几位幸存者之一。出事后的第五天，李世芳到医院探望张春华。张春华得知李世芳因夫人急病准备乘飞机赶回北平时，就劝他改乘火车。李世芳听了张春华的劝告，退掉了飞机票。可是，正巧著名京剧须生杨宝森的夫人因临时有事推迟了去北平的时间，又把买好的飞机票让给了李世芳。1947年1月5日，李世芳还是乘上了上海到北平的飞机。这架飞机飞经青岛时遇到了大雾，天色昏黑，撞到了山，飞机坠毁，李世芳与同机40多名乘客一同遇难。

        那天，梅兰芳还亲自到机场送李世芳上飞机，想不到当晚就传来噩耗，正在中国大戏院后台化妆的梅兰芳差点晕了过去。他强压住心中的悲痛，把戏演完。回到家里拿出李世芳的照片来，看着照片，禁不住失声痛哭。

        为了痛悼李世芳的不幸去世，抚恤他的家属，梅兰芳组织当时在上海的京剧名伶在中国大戏院举行6场义演。程砚秋、俞振飞、言慧珠、李玉茹、顾正秋等都参加了演出，梅兰芳发表了感人肺腑的讲话。这次义演筹得6000万元抚恤金，全部寄给了李世芳的家属。即使这样，仍然不能减轻梅兰芳失去爱徒而引起的心灵上的创痛。1950年梅兰芳带儿子梅葆玖演《金山寺》《断桥》，演完戏后他触景伤情地对许姬传说：“回想四年前在上海中国大戏院，李世芳陪着我唱青蛇，这还是我演《金山寺》带《断桥》的初次尝试……从此就不愿再演这两出戏。我刚才扮上戏，又想起我的学生，还是止不住一阵心酸。”可见他对弟子李世芳的钟爱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