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九、十月间，北京（京剧）院搞院庆展演，自小剧场戏起，又新剧目及梅花奖主展演，等等。逢五小庆，也够规模。小剧场、新剧目大抵派其院中一众中青年，而梅花奖主除几位熟角，也有搬请秦、关这样老将。论其院上承老北京京剧团、老市团等余续，经浩劫后也显老辈凋零，恢复老戏后短时兴盛复又萧条，今逢“文化发展繁荣”之时，也算几经浮沉。不单这一院团，论京戏虽几度“振兴”今也属小众，乃诸般文娱玩乐之一种，泯然众人矣。今场之主角，即前言之秦关老将，亦是沉寂多年，或因旧日院团发展变化，收藏“中心”而声名不显，大环境小气候使然。如今又登台献艺贴演《乌龙院》一出，且看风采如何，故有人们前来一观。
予入座时见看客不少，前排茶座多是业界人士，一众老友伙伴，纷致招呼，俨然同学会。果然不少中国戏校校友，也为主演助阵。至于主演秦雪玲者，中国戏校坐科，问师永玲陈氏，艺有荀筱处。予不曾见过明场台上，只在舞台录像中见过，如戏凤、乌龙院、五花洞乃至荷珠配等，彼时扮相正美，明眸善睐，而去花旦之俏皮，泼辣旦之刁钻，亦有声色。见之则以乌龙院版本为多，而有稍近时代之作，也是十几年前录制。至于秦氏之艺事，则是见一篇文章记录，才知其始末由来。印象深者，作者记其“眼睛会说话”为特点，近而立年时恢复“跷功”补身高不足，中年时拼得“梅花”，等等。予年轻时曾见彼时一青年艺员于小剧场贴乌龙院，踩跷而出，亦号称宗筱学陈，尚觉新奇而“破天荒”，后知秦氏事迹，更有前朝故事之感。如今当年艺员已是“青年领军”，而又逢秦氏登台，因缘即会。
《乌》剧即水浒宋江杀惜事，生旦二角对手之戏，按资料可见老谭与花旦角色合演时即有记录。四生中马氏留唱盘照片资料不少，麒麟童周氏于解放后照成电影，自有一番裁改，也成样本。此戏做功要重，或为学生学习教材，于院团贴演不多，学麒传人偶有贴演，露露做戏之狠，倒是奚派传人中有名家贴过，马氏传人中唱得也少。至于花旦则多学荀，论是如今荀学中小花旦多，泼辣旦更少。至于学筱者则属凤麟，于氏身后陈徒于恢复老戏后亲身典范一阵，再传中伶票两界也或有之，大体学筱生活化之狠辣。今场秦氏之乌龙院，演“闹院”、“杀惜”之表现，较先前录像可见扮相仍属俊美，只美目光彩不比当年，毕竟年齿已到，大有慨叹，仿佛此出再早十年，犹更可观。予视之阎惜娇，衣裙裤袄，足下生莲，描摹出来倒显娇态，以致末场逼宋时，不觉多少狠辣，倒似恃宠而骄，终越雷池，自招杀身之祸。也或相配老生软些，老生者梅团角色，本出谭门下，唱宋江而学麒，好在未多学周氏嗓音，而吐字行腔仍可见流派特色，病在身上不顺，脚步仍拙，偏偏麒派要有涮步等，正合其短，至于下书之抖扇、圆场，寻书之屁股座子，也难为其体胖身拙。此角也是供职日久之成熟艺员，多年前听其群英会之鲁肃，尺寸迟滞，今见宋江功过相兼，也该如此。想及此公前与同团旦角曾有合作这出，还于新派小剧场戏目也演宋江，今又与老前辈合演乌龙院，真真是“宋三郎”了。
全出前面加“梁山派将”吊场，上花面之晁盖，勾黄三块瓦，草王盔，紫蟒，引子场诗，述前情以往。后上老生吴用，商议派刘唐下书。二场“闹院”，先上小花脸张文远，往乌龙院幽会。帘内旦角一声“来了”，秦氏之阎惜娇袅袅而出，嫩绿裙袄，脚下硬跷，唱四平调。开门不忘亮下跷功，请进三郎。旦角坐小边场椅，手中活计，两人一番礼到人到谈论，待小花脸性急，花旦一句“瞧你那急劲儿”，大料即所谓娇嗔二字。二人小推磨，旦角站大边前场，手中红帕一抛，小花脸接住，二人使身上种种，一派柔情蜜意。论是花旦一笑一嗔间，可见台上火候，亮神转眼处，也有戏做。只觉主演眼神未若旧录像时明睐，饶是岁月如此，脚下脚步亦点到而已。
二人归后台，老生叫板上，挂黑三，方巾蓝褶，手持扇儿。“大老爷”一段四平调，词句腔调都学麒。乌龙院三叫门，花旦自下场门急出，惊闻宋三叫门，手中红帕坠地。待宋进门，挨阎落座打扇，亦谈及人到礼到事，可见花旦虚与委蛇，面热心冷，此处花旦念做中之变脸，亦有火候。至于言语顶撞，故意激怒宋三，其中“喝口凉水、咬口蒜瓣儿”等句，或因非合作旧手，气氛总觉不紧。老生一句导板，二人搬椅子背坐，花旦上椅子念“活王八”，都是戏眼。待阎推宋出门，花旦背椅而坐，外场俱是老生念做，难为老生紧紧将词数出，撩褶亮腿几处，待下场念对儿时，有个扇敲靴底身上。待宋去后，花旦唤出三郎，暗议谋宋事。花旦下场念对儿，扔手绢儿抄住，背身儿，脚下跷步下台，亦有下场好。饶是主演曾以“跷功”为胜，今又以踩跷露演为噱，台上脚步也有风采，仍可见辛苦，有地方脚步不够顺畅。
中间垫下书，花脸扮刘唐，戴大鬃帽，抱衣褶子，一段走边干净利落，台下掌声鼓励。待宋商场，敞蓝褶，内衬黑褶，系大带，平端扇上，周氏扮相。见刘唐面熟，不知姓名，几个“呃”字平平，还是老牌有戏。待自报刘唐之名，场面一紧，宋拉刘行，横步圆场。急警之色，外化于手中扇儿并袍襟靴角，旧时有人见老牌此段，留有“小锣紧打客心寒”句。今场生净二人，也正卖力。
待酒楼上下，扇儿回书，打发刘唐回山。老生一小圆场见阎婆，拉回乌龙院。宋江拿过阎婆递扇，坐大边场椅。这里为剩场子，后场已设帐子桌椅，外跨一椅。老生先坐后场跨椅，后又坐外椅，是为场上不到处。老旦唤下阎惜娇，花旦外罩褶子坎肩，待唱四平调扭捏向前，一抱一望，见是宋三，摔袖念句“真他妈丧气”，算是点睛一笔。后面上楼，分坐两边，轮唱平板，花旦脚下碾步，或抱或刺，皆为可观，效果好于前场。中间老生离去，花旦拾招文袋，藏金锭，念书信，此处看信皮先念出“梁山晁盖”，算是一疏误。后老生于“乱锤”声中上，循路寻找，一段哑剧，冷锤坐地。后求阎氏把还，花旦则还文袋、留金子、写休书、打指印，层层相逼。予仍视秦之阎氏不似恃物逼人，更像宠妾欺主。最后老生当胸一把抓住，二人转灯，一如麒派演法，最后趋至小边后场，当胸一刀，老生托花旦倒地，到底关切老艺人。而后老生翻出金锭，撕毁休书，火焚来书，唤上阎婆。最后二人横搓步下场，全场作结。或因主演年纪体力，饶是节目册列有前后张文远，最后未带“活捉”。
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今日之老艺人，台上仍见风采，秦氏之上跷角色，仍可圈点，火候不矜不过，也令看客回味。
节目单：
《乌龙院》
阎惜娇———秦雪玲
宋 江———韩胜存
张文远———黄柏雪
鼓师：李明
琴师：汪佳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