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会雨，竟日方止。
晚止东院听言派专场，周末娱乐。本场央视“空剧”录像，一时盛友云集，作壁上观。予亦购末等券壹卷，靠坐二楼，听听今时台上几位艺员唱其言派。言派者，自是旧时艺人言菊朋氏风格唱法。据载言氏苦学谭艺，又因嗓故于本戏设腔，自有纤靡风味。或谓其艺术家庭，妻室儿女皆从艺界，以言二姑（慧珠）最为享名。老言旧时挑班不利，艺路坎坷，后人题为所谓寂寞儒伶。传人亦不算多，后学竟学而优则成派。少朋少爷却学马（连良）派，好不沉迷，至六十年代才“原业归宗”，后竟去世。（张）少楼女士亦余、言两跨，后悉心培养儿子兴朋，也成一时佼佼。自小言（兴朋）去国，台上唱言派更趋落寞。今时宗言者，多由国戏刘教授，近又青岛团任夫子复受重用，桃李天下。内中上京陈氏者，竟也青京赛得奖，入研究班，俨然青年佼佼。更有一零年夏月，小言回国传艺，竟将国内能唱言青年全收门下，彼时大事。止其仍在外藩不得回，本业仍由任、刘等传艺。今场有老领导作伐，“基金会”主办，才有此场会演。主演集京沪并旅大沈阳，班底用北京（京剧）院二团，外约本院几位青年。
大轴由任夫子示范白帝城托孤一场，任由少言夫妇传艺，论实少言因嗓故学父艺即有轻软之感，任氏一脉而传，供职剧团多年，翻唱言派风格戏目多矣。其晚来于央视《名段欣赏》录像几份，言派本戏外，二进宫、骂王朗、骂殿等旧戏，并马鞍山一般翻唱，亦在其中。今听其白帝城，可见老迈，嗓音已弱，恰合困病之刘先主。行腔吐字，可见本派特色，“珠泪淋淋”后“呢额”垫字轻巧，后面碰板原板行腔玲珑婉转，亦传声色。虽属嗓弱，至“都化灰尘”气力不堕，也算完满。本场演不唱头段慢板“恨不得”，自诸葛亮上起，场面起“撞金钟”，老生扮孔明，八卦巾衣，上唱摇板，带二皇子进宫，念“主公醒来”。任之先主，戴皇巾系绸条，穿褶子系腰包，坐后场大座儿，唱导板“耳边厢忽听得人声喧阵”，醒来唱摇板。对先生念“越发沉重了”，念“有此大败”几句，丝边一锣。孔明念完，花脸马谡念句，老生请出参谋，念马谡几句。后写遗诏，全用古文，自“朕初得疾”句念起，至“勉之啊勉之”，几番扬抑。老生出大座再对先生，“听孤托付”，叫起碰板，“珠泪滚滚”唱得饱满，“一举扫尽”、“国家的事与生杀权都满付与先生”等句板眼闪转，都显玲珑。再拉四弟，武生扮赵云，穿开氅。老生唱摇板，“还需你照看他们”，行腔动人。众朝官上，老生唱“朕气短”句，末句“两弟仇，东吴恨，都化灰尘”，落腔圆满，水袖一搭，坐椅以示身故。众人一哭，拉幕剧终。
倒二场卧龙吊孝，言派本戏，乃言氏自出机杼之作。唱句中叹少知音，料有言氏胸中块垒。本场邀旧在旅大团唱言派之王柏岩示范，报幕员介绍已年七十又五，为沪上李家载学生，亦是一阵诸侯，老来才上央视。李氏本高明票友，学谭根底，才成言氏传人。听其一场吊孝，开开耳音，予听其唱念言腔，吐字含劲，宝刀不老。幕启场设灵堂，老生鲁肃请上孔明先生，论起鲁大夫纱帽官衣而不戴孝，未免失礼。武生大靠赵云上，引出孔明，八卦巾，系孝巾，穿青色鹤氅，持羽扇。叫板哭头，起反二黄导板，唱“见灵堂不由人珠泪满面”，“面”字使腔，回龙句“根源”一唱三叹。后接慢板，“八十三万”、“把大事成全”托腔，“庞士元”“空余那”行腔别致，艺员仍唱得到位，“心欲问天”翻腔先抑后扬，起伏跌宕。“叹周郎”转原板，“知我者是都督”句闪板玲珑，至“都督哇”哭头止。鲁肃念句，孔明念诗：越思越想越伤情，点点珠泪洒衣襟。一道祭文伤往事，三杯水酒祭亡灵，先前每谈知音少，如今越发少知音。苍天既要公瑾死，人世何必留孔明。鲁肃再念请下安歇，孔明接摇板，“非是我闯虎穴故意弄险，望孙刘结同盟同敌曹瞒”，“弄险”翻高，“孙刘”再使高腔，“曹瞒”落于言腔。此场作结。
倒三场为二进宫，本老言学老谭作，溯其学谭本质。如今学言者却少唱之，本场乃请沈阳常东演杨波。常亦关外角色，本工武生出色当行，能应学唐身份演《驱车战将》，又受国戏老教授教益。而有兼跨言派老生，也合地方艺员艺不专宗，戏路要宽之规。论其父亦言派传人，也得家传，前言小言收徒时亦有此公。予听其唱言不多，止于汇报晚会片段耳，今又听选段。聆其行腔吐字，本是言派风格，内有劲头，又在盛年，算为成熟艺角。止视其身上做表，幅度略大，有失杨大人深沉，反较定国公更近武夫，可再斟酌。场上演徐杨二次进宫叫板起，撞金钟上。老生纱帽白三，穿绿蟒戴三尖，玉带牙笏，唱“宫门上锁贼李良”，行腔可见本派风格。叫板“千岁”，唱二黄慢板，“千岁爷进寒宫”字有劲道，座中有掌。唯“九里山前”下句错唱至“逼得个楚项羽乌江命丧”上句，竟成三腿，料后补录成样。花脸接“说什么”原板，老生唱“我好比”翻腔有好，唱至“站立两厢”，才成全段。花脸角色老千岁，请北京（京剧）院青年花脸，艺宗裘（盛戎）派，唱工干净，鼻音通透，较前听全出汇报时更显成熟，望其多经历练，更趋耐唱成熟。
前面打金砖太庙一场，本非言派剧目。报幕员专以介绍言家成员艺事，提兴朋翻唱李少春代表作打金砖，溯及彼时《打》剧正红，唱老生者总要露此出方才拿手。或谓以谭家人以六旬年纪唱太庙之录像，竟胜同时盛年唱家。言家兴朋亦于沪上贴出，唱言腔，翻跌更为花哨。今场杨洋即是小言学生，亦是国戏出身，“太庙”于学，后更下挂。本场“太庙”场上关目，大抵近北京（京剧）院路数。先上姚、邓、岑、杜四魂子绕台，场面起二黄导板，老生帘内唱“汉~刘秀在后宫~~心痛难~/忍”，安腔与李腔不同，“宫”字自带本派风格，“难”字小腔后翻起。紧急风再上马武魂子，扎巾箭衣，持金砖，引上老生。老生扮刘秀，头上甩发，穿黄褶子，出场至九龙口，撩褶子，抖功，左右一翻，盘腿一亮，直趋大边台角，走吊毛。马武站大边台角一踹，老生摔抢背，起身跪地，转过来，使甩发，座子，左投袖，唱回龙：寒风儿一阵阵好不惊人~~~，人字使腔，花脸念拿命来！老生水袖挡脸倒地，二内侍搀起。老生接唱原板，孤心中只把那~~~谗妃来恨，斩忠臣和良将命丧残~~生。“那”、“残”字使腔，
悲切切孤且把太庙来进进，阴风惨惨怕煞人。
姚期魂站大边台角，老生使硬僵尸倒地，起身唱“孤酒醉错斩了皇兄子况”，邓禹魂站小边台角，老生见惊介，撩褶子，转身站大边，走吊毛摔至小边，起身唱“又逼死邓禹老先生”。接唱：众位皇兄俱在此，为何不见马皇兄。马武站后场桌上，老生大惊介，唱：耳边听得喊索命哪啊！翻高使腔，略单薄。
声声叫孤一路行。众位皇兄等一等……
老生上桌子，下桌抢背，起身单腿僵尸倒地。一场太庙，连唱带摔，小杨表现警人，座中鼓励不小。
前者一出贺后骂殿，本是老戏，老言先生灌有唱盘。论实程（砚秋）派旦角多唱此出，老生则多按言派风格。本场约上京小刘，亦小言学生，并向任、刘学艺，予听其音色更近小言，止不及其师耐唱，亦供职多年，惜未大红。本场幕启，老生已坐后场。旦角扮贺后，带皇子急上。旦角梳大头，穿黑帔，叫板“昏王，篡位王”，叫起二黄导板“有贺后”接回龙，慢板“老王爷”快三眼“遭不幸”，一段唱工。艺员为本院学程青年，从（李）文敏夫子学，唱得干净利落，唯用眼做表稍滞，不够警人。老生哦声叫板接唱慢板，自盘古立帝邦天子为重，老皇嫂骂孤王情理难容。初听嗓音稍紧，唱至快三眼出大座儿，还念你与兄王掌印东宫，方更为耐听。再赐你…垛字句气口摆好。后面原板，赵德芳我的儿，“德芳”耍板着眼处。加封你，垛字句，亦唱得周正，八贤王转低腔，翻起，代管孤穹，落腔先扬后抑，落住。
三出文昭关，亦是老戏。老言亦灌唱盘，更显忧怨，几个我好比，尤以“波浪中小小渔船”，真合月夜下独叹之末路英雄。艺员则是上京青年陈圣杰，其于戏校时即向任夫子学言派风格，更按言腔唱鼎盛春秋、探母坐宫、大探二等剧，学成规模。今听其昭关，自唱言腔，于习见杨（宝森）派中又见风格。幕启，场设大帐，斜桌跨椅。小陈扮伍员，快长锤上，戴武生巾，箭衣马褂，挎剑。唱流水“过了一天又一天”，三句唱“腰中枉挂龙泉剑”，“报却”“却”字上声。念白几句，“愁闷人也”，搜场，坐大边台角，“爹娘啊”唱二黄慢板：
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又谁知昭关又遇阻拦。
幸遇皋公他行方便，他把我隐藏在后花园。
一连几日眉难展，夜夜何曾得安眠。
俺伍员好一比丧家之犬，满腹的含冤我向谁言。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波浪中小小渔船。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得到明天。
首句“一轮明月”，“明”字上声低唱，“似”字垫额字，“穿”字使腔。“得安眠”字摆得欠工整，第三个“我好比”“好”字唱去声。相较杨派硬嗽，言腔软嗽较盛，行腔有别。北京院小马扮东皋公，挂白三，香色员外巾帔，衬古铜褶子，唱四句原板，规矩大方。伍员唱“心中有事”原板，“不安”翻高，接“心中只把皋公怨，教人难解巧机关”等句，“几日”上声滑音，“爹娘啊”哭头。皋公唱下，伍员唱“鸡鸣犬吠”两次翻高，“五更天”再使大腔，快原板，哭头“谁言”，谁字哭音，“父母冤仇化尘烟”亦翻着唱，至“心怎甘”落腔。予听其后二段，唱不够圆润，抑或为就言腔，板眼竟不平整。
二段言派让徐州，本戏。请北京院二团小姜，于国戏坐科时即向刘教授学言派，毕业汇报听其白帝城，扮相清俊，身材高瘦。入团后反少见贴戏，料本派非显学，营业戏中多充扫边角色。今见其汇报让徐州，止唱“未开言”一段原板，三四分钟，一面唱盘。人听“珠泪滚滚”一句，区区十字，竟安腔如此辗转，真如泣如诉。小姜依样学来，却也不差，止听其嗓音单薄，欠些通透，未能唱出来。扮相戴白三，花相貂，天青改良蟒。
头出三娘教子，本非老言唱出，料因非老谭传唱。而少言慕马自然有之，旧时还照电影。今时台上除马派唱之，他家偶见，也发轫于马。任氏得于少言，传于后学，上京小陈已汇报几次，本场又派本院小王以言派身份唱此出。前者王于五四青年会即唱此段，今场听之强于前者转播，嗓音更趋亮堂，止其尚属初登舞台，多充边配，火候尚轻。其于网路自言得学于任，汇报而已。合作者亦程派新人，梳大头、青衫子，系腰巾，出场唱“王春娥坐草堂自思自想”一段慢板二黄，无多瑕疵。再上老生去薛保，扮相亦学马派，头上毡帽折法，品蓝飘带，老斗衣套围裙，水裤大袜，便鞋。出场唱原板：
老薛保在下房把草鞋来做，机房内放悲声却是为何。
见主母发~雷霆在机房闷坐，扭回头问一声东人倚哥。
你的母教训你非为之过，为什么把好言当作恶说，
我的小东人哪！
这也是他父早亡母又离却，教之不严师之惰…
此段词句、板眼与马不同，“发雷霆”有腔，“把好言”上声滑音，哭头等等，都可着眼。
旦角接唱原板老薛保你不必，末句唱：不想他劣根性不受熏陶。
老生接：劝~~~三~娘休流泪莫要着恼，前二字使腔，接垛字句：
千看万看，看东人的年纪小，
望三娘你免悲声息雷霆，免老东人下世早，
必须要轻打轻责，饶恕他这遭，下次再不饶~
旦角再接你道他，唱至割断机头两开交，老生一坐，结束。
散戏出来，大雨已散，趁夜回程，玩味于言。
节目单：
1、《三娘教子》选段，演唱者：王宁、张茜；
2、《让徐州》唱段，演唱者：姜珂；
3、《文昭关》选段，演唱者：陈圣杰；
4、《贺后骂殿》选段，演唱者：刘少军、沙霏；
5、《打金砖》选场，演唱者：杨洋；
6、《二进宫》选段，演唱者：常东、王昊；
7、《卧龙吊孝》选段，演唱者：王柏岩；
8、《白帝城》选段，演唱者：任德川。
鼓师：王葳、马帅
琴师：沈媛、秦勤、周晓铭、滕希娟、王嘉慧、张良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