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由于专栏篇幅所限,有些内容很难铺陈,现今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就是咱们可以连载……所以从本周开始,分三期,聊聊京剧的唱词。
京剧,现在都被称为“高雅艺术”了,实际上,它土得很。清朝时候戏曲有“雅部”“花部”之分,“雅部”指的是昆曲,真正流传数百年的高雅艺术;作为新生事物的京剧,和其它地方戏一起归于“花部”,又称“乱弹”,属于不入上流法眼的俗玩意儿。如今二百年过去,京剧在时世沧桑和艺坛嬗变中挣扎着成长,融汇了中国戏曲最华丽最优雅的精华,亦保存了最平白最接地气的本色,在传统日渐流失、古典益发宝贵的如今,称它为“高雅艺术”倒也不为过了。
正因为京剧这个土出身,所以传统戏的唱词,其实不咋精美。它是土生土长的民间文学,大多由班社艺人们创排而成,这些艺人自幼接受京剧功法训练,却没受过多少正规文化教育,许多人连字都不识,学戏排戏,全凭口传身授,不能诉之于笔墨。于是原汁原味的骨子老戏中,充满了目不忍睹的大白话如:“含悲忍泪草诏写,手提羊毫写根苗。上写晓谕众卿晓,各路诸侯听根苗”(《逍遥津》);勉强凑辙押韵的病句如:“老丈不必胆怕惊,我有言来你是听”(《乌盆记》);错误连篇的文史典故如:“刘备本是靖王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汉寿亭侯,青龙偃月神鬼皆愁。白马坡前诛文丑,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甘露寺》);还有泛滥成灾的水词儿如:“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文昭关》)“一轮明月照窗下,陈宫心中乱如麻”(《捉放曹》)“一轮明月早东升,想起了高堂上老娘亲”(《清官册》)……
这些词句足足唱了二百年,也没少被人诟病过,至今未改,却为何来?因为唱腔历经千锤百炼,一板一眼皆有无穷学问,唱词已经完全固定下来不能改了。比如《定军山》里的著名病句“带过了爷的马能行”,明显只为凑辙押韵,但“行”字是脑后摘音,改了这花腔就没了,谁敢改得;《甘露寺》那唱词,倒也有人改成“刘备本是那中山靖王的后,景帝玄孙一脉留……白马坡前斩颜良,延津诛文丑……”典故是对了,但字数一变,节奏别扭,真不如原版好听。
所以听京剧,千万别听语法,听历史;听的就是唱腔,是味道。这些平白质朴都已经成为京剧之美的一部分,硬要跟京剧讲文史那就是耍流氓。这些平淡的大白话里,也集中着不少中国老百姓的处世智慧以及流传千古的传统道德,别有一份淳朴真挚的美。
我最喜欢的老戏唱词,来自《鱼肠剑》:“一事无成两鬓斑,叹光阴一去不回还。日月轮流催晓箭,青山绿水常在面前。”短短四句,俨然一幅轻墨淡彩的山水画,又充满了历经风雨沧桑后的通透了然,乃是京剧里难得的摹景抒情的好句子。类似的还有:“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让徐州》);“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武家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