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年节后，复来西院观剧，却为听出国京执排《兴汉图》。
初自网路阅知“横空出世”消息，原来国京三团张团长自去岁新排所谓《伏生》后，又排老戏。张为奚（啸伯）派传人，河北戏校培养，（一九）九十年代进京入青年团，业今领三团职多年，成名成家。论其盛年时嗓冲能唱，亦唱金砖“太庙”，于本院同期老生各家，亦论短长。艺事自承张、欧等家，传承“洞箫”，早年脸上常有蹙眉耸鼻之态，亦属尊学祖师。戏路除范进白帝等，更学马（连良）氏风格之作，又得戏校老教员传授，盖顺中年嗓弛聪明之举，恰也合业已步入老龄，后辈晚学更显青黄，体制新戏创排不已，尤显守业艰难。网知北京京剧院有角色今岁又贴传承汇报剧旧制，论奚挑班时亦旁涉谭、余路戏目，尤藉本家师兄力得马（连良）氏剧目，大唱其四进士、教子等。予视张领本部青年团排演赵氏孤儿、白蟒台、断臂说书等，皆有所得，更唱甘露寺、杨门女将及穆桂英挂帅三出之老头，头牌身份，不费多力。今知其搬演所谓“兴汉图”，即连缀淮河营、盗宗卷二出，由戏校朱（秉谦）教授传授，前学马氏风格唱老蒯彻，唱念兼具，后遵贯大元先生路数，传承老派。会小梅（梅葆玖）先生仙逝，人叹旧戏角色风流云散，今时名角目，国京亦“悄然”推出复排剧目，也算诚心。
张得自朱（秉谦）教授，连缀二出：淮河营乃马氏本戏，旧文人编演一字不斩舌辩侯，合马氏流畅玲珑腔调，摇曳生姿身上，更有马氏当年未贴演先灌片，先声夺人，“此时间”传唱至今，朱教员称为马氏学生，于国戏、国京传授不少马氏风格剧目；盗宗卷本旧戏，谭余一路正出，余先生营业戏堂会戏均露，小谭亦灌唱片，贯大元从贾家叔侄学，遵老谭派，晚年戏校执教，贤如孙岳等，孙在教授艺业时常念贯氏，朱、陈等在校任教，亦传予后学。予视张团晚场首演，初具形貌，细处仍可完善。淮河营大体从马氏风格，唱工多摇板流水，聆张之唱，尽力仿学，乍听却未若马派玲珑，于唱“得意洋洋”流水中，多有长短句，稍显与马派琴师管弦相脱，却有几个小导板考量嗓子，张歌导板就平腔，不脱原来格局，拖腔仍用本派风格，如“你夸口的大夫用药不高”，马氏用“药”本音，收腔不拖，张唱“药”上口，“高”后垫字拖腔，仍有奚派风格。淮营中则以念做为重，聆其白口，仿学马氏风格，摆字更趋讲究，效果不差；身上顾忌子午，唯双手常有平端“大敞门”，盖掩身短之病，老头儿脚步可再斟酌，盖此角色用软带束腰，脚下顺溜，才更受看，张团虽能演四进士、甘露寺等白胡子老头角色，蒯彻之脚步仍显腰软步僵，尤虞侯上捆处上场脚步，不算受看。盗宗卷之张苍，官衣角色，唱多散板流水小段，张自言贯氏多用高唱，本人改用矮腔，予听其唱不马虎，全力以赴。唱外则要念做，集中于过府饮宴、回府自尽、陈府交卷三处，各有做戏不同，尤以两个老生逗哏，舞台效果、角色身份两者相顾，却要火候拿捏，张与里子角色做戏，火候尚好，唯自与小生对答至二次过府见陈平，念词俱有疏漏，盖因初排之过。府中自尽唱后摸刀扔刀、单腿独立，二次过府走一“趴虎”，均是戏眼，张演来意思俱到，独立亮相、“趴虎”都有效果。末场焚宫，拿马鞭上，念宗卷唱快板，虽成强弩之末，亦有收效。视其全出，唱念做表，俱有展现，小有瑕疵，不失大体。念其年齿既长，嗓有衰弛，终有火候，念工不软，身上仍有不足。边配亦同团角色，丑角为成熟艺员，去栾布一角，念做不弱，幸而能唱；陈平为硬里子角色，盗卷一出撑起半太，同台亦久配角色，唱念不软，身上、台风略有小气，为其惯病；花面前有李左车，本团供职经年，头班进淮营，述香宫娘娘事，念颇动情，外有刘长一角，外请国戏舒教授，淮营一场与老生对手，亦撑半台，本场嗓略显紧；旦角扮吕后，中间金殿场上，歌慢板西皮，此角艺学尚派，疙瘩腔、大托腔，颇有本派风格，劲头刚劲。余者如老旦颇有感情，国京风格，小生白口个别字音摆的失当，并扫边老生田子春，劲头正好，并淮营众兵士、大铠，亦认真走场做戏，皆属称职。淮河营一出，约请李祖铭同志操琴，尤于导板流水处，垫头花哨，急管繁弦，佷得掌声。天幕绘有汉宫图影，又有城池市坊景片，算新舞美。此戏非在周末，半堂已过，也算可观，予高坐三层楼座，为壁上观。全出近十一刻钟，演毕谢幕，自有献花，掌声鼓励，连演二场，更待纯熟。
头场“赚蒯彻”，二刘唱上，一白一红，再上栾李二公，丑扮栾布，老脸白五嘴，倒缨盔，紫开氅；花脸扮李左车，白三块瓦，白满，将巾后兜，绿开氅。四老落座，议下淮南请刘长发兵，栾布举荐蒯彻。四人小圆场至蒯府，院子禀“圣旨下”，老生帘内叫板“天哪，天！…汉家基业危矣”，唱上，“忽听家院一声报道”导板拖腔平使，张团扮蒯彻自下场门出，戴白满，豆包巾蓝飘带，鹅黄褶子，绿腰裙，系绦子，大袜云履，亦马氏私房扮相。接流水板“不由得老夫怒心梢”，唱至“为哪条”小有拖腔，细品张歌从马而小腔稍异。待落座叙话，议起下淮南事，下面流水，“栾布老儿”摆得不从马氏玲珑，五老议定三人同下淮南，二刘唱两句，丑唱三句，老生接末句“你夸口的大夫用药不高”，仍用拖腔，吐字奚派风格。二场淮营中军带八校刀手，站斜一字，再走圆场，亮住，大中军过场。三老再上，栾、李露箭衣马褂，老生上来，戴蒯彻盔（改良侯帽），酱紫改良蟒，束软带。栾布禀见，老生再向前责问，一句“这样慢腾腾地”，却也有戏，直见老态。中军传话，分班传见，三老一笑，叫起场面，老生念“小小的淮河营”，叫板起唱摇板“淮南王他把令传下”，花脸接“分作三班去见他”，老生再“分明是先把虎威乍”，四句末尾同唱“笑哈哈”。堂鼓催起，丑唱流水，“趁此机会我就溜了吧”使巧腔，二人逗哏几句，丑唱出“生死的关头屎也不教拉”，也有效果。然则观透古今，仍是惯听原排马富禄先生之响堂嗓子，干脆解气。老生投袖叫板，唱“此时间不可闹笑话”一段，竟也玲珑，“三人同把”句“同”不用鼻音，“把”后垫“这”字，“鬼门关上爬”尾腔学用花腔，效果不差，一拉栾李，“生死二字”垫“呃”，“且”字一转“由”一婉“他”字拖腔收住。。三场淮河营，校刀手、门旗引上刘长，一亮两亮，勾十字脸，红脑门，光嘴巴，戴紫金盔，簪翎子，穿绿龙蟒，苫肩玉带，挎剑，坐正场斜椅，念场诗，报名，自报家门，国戏舒教授应之，虎虎有势，唯感觉稍紧。吩咐传作三班，带老臣。花脸摇板唱上，嗓不突出，却在后面历数香宫赵娘娘被害事，以白口做戏，尾以两句摇板作结，应工本国京青年，很能动情，盖有李逵探母根底，时代特色。刘长怒而上囚，再唤二班。丑角上，唱流水，钻刀阵卖脚步，楼上视之颇有效果，见少主回奏，他说是，那就是；他说不是，那就不是”，刘长一恼，吩再囚之。丑角唱“高叫老蒯来救命”上句，张团帘内“来了”，出来抖髯涮脚步，趋至台口，予视其老头儿脚步尚可再练，于卯力间则显僵硬，另，此处头上盔帽稍有松动，主演以手扶正。老生到台口，接下句“虞侯为何上了刑呐”。与丑角逗哏几句，接摇板“听罢演来笑盈盈”一段，“为什么举荐我来见他人”、“也不枉我三人”等句都为可观，“见刘长”又使巧腔，“全凭着三寸舌”大气口均有展现。掖蟒推帽，挖进来，缝腿儿收住，见少主“请了”，继而则卖白口，先数落刘长傲然无礼，再问为何二老上囚，再数刘长三大罪状，张念来与学马者轻熟圆滑风格不同，深沉有力，身上、脚步将角色动活，不使呆板，尤以叉腰斜立，睥视少王，可为着眼。待说住淮南王，赦回二老臣，赐半幅銮驾送回长安。老生叫起“谢千岁”，唱起小导板“辞别千岁长安转”，尾腔稍弱，锣鼓切住，转流水，琴师运弓，颇有得好。老生接唱“得意洋洋笑连天”，段中有长短垛句，张唱平整，琴显华彩，“出前殿”之巧腔，自然得好，花脸、丑角“缝腿”。待三老下，场上花脸刘长发作，唱几句召回三老，三人同把银安进，刘长斥之以臣责君，老生回禀，念“昔日有个楚霸王”几句，边念边走，场上灵活。“道臣傲上理不当”说恼刘长，一拉老蒯，“哇呀呀”，一搡，此处老生无反映。三老上绑，田子春唱上，戴黑三，荷叶盔，红蟒三尖，盗宗卷事。刘长赦回三老，老生不忘念句谢千岁敬贤礼士，不斩之恩，舌辩侯嘴尖舌厉。三老再谢田子春，拉手亮相。
第四场焚宗卷，吕后升殿，青年旦角扮，大头上戴冕旒冠，穿女黄蟒，玉带，出来唱慢板：
高祖爷初起义沛县丰郡，灭秦楚只五载社稷升平。
遭不幸先帝爷龙归海境，奴自立女国王九五称尊。
后转原板，唱用尚派风格，首句高起，“只五载”、“升平”疙瘩腔，“龙归海境”、“九五称尊”大拖腔，皆有得处。唱罢坐定，要毁汉家宗卷，宣御史张苍。张团扮张苍上，戴黪三，纱帽蓝官衣，玉带，捧笏，阔步登台。见驾，捧上宗卷，国太赐酒，火焚宗卷，张苍一望，水袖盖定，撩官衣自上场门下。陈平“撞金钟”上，戴白三，相雕，白蟒，玉带，见国太，下来见张苍，责之护卷不利，唱散板下。场上留张苍，唱散板“陈平老儿怒冲冠，吓得我张苍不敢言...倘若淮南人马到，我一家大小命难全”，首句类 “倘若”一句先抑后扬，到字拖腔，“难”字挑起。唱毕左手撩袍，右手横笏，一亮，下。第五场，场面起六幺令“吹打”，陈平回府，换香色相巾开氅，命夜不收挑灯找“犯夜的”。二差人遇田子春，田换豆包巾，古铜褶子，系绦子，拿蝇帚。二差人拿田子春见陈平，中间逗几句咳嗽。田子春见陈平，反客为主，累累要卷，限三日有卷便罢，若是无卷要将全家诛戮。陈平下帖请张苍过府饮宴。本场虽属过场戏，也是“扦棍儿”。
第六场，“灯笼杆儿”引上张苍，张唱流水，“心中只把国太恨，宗卷不该用火焚...”。屏退跟随，老生唱进相府，“张苍撩衣进府门”摇板，接流水板。后场陈平独坐，饮酒观书，老生咳嗽一声，陈平下位唱起盟誓。老生急忙跪下还礼，不想相爷表白忠心，也来表上一表，“叩罢头，躬身拜，问声相爷驾安泰”。陈平见过，问张苍何来，张说相爷请来，相互一笑。陈平泼酒羞辱张苍，二老生急眼，陈平向张苍要卷，限三日要卷，不然要将全家诛戮。老生洗髯，垂袖呆相，唱导板“听一言来吓掉魂”，张唱来全用平腔。陈平“与我轰，与我赶，轰赶出去”，下。此处二老生甩髯口，对使身上，或系初演，傍得不算严整。老生荡袖洗髯，唱“黑洞洞摸出了这相府的门哪”，叫醒“灯笼杆儿”，老生挎丑角胳膊，二人转圈儿，较为整齐。丑下，老生进门，念起要卷事，唱摇板寻自尽，拿刀项上刎，摸刀、扔刀，一指，左袖盖顶，抬右腿，唱“这白亮亮的钢刀”，唱“怕煞人”，双搓袖，脚下碾步，此处连唱带身上，气力均用，张团完成顺利。唱哭头，叫夫人、公子，“劝一劝”、“拉一拉”、“扯一扯”，俱有耍骨头处，主演亦有交代。二次亮刀自刎，老旦上来解劝，张子再上，问起情由。老生说起陈平要卷事，小生道是小事，老生打小生嘴巴，提刀要追，老旦一拦，小生下。小生再上，献出宗卷，老生初不为意，掌灯看卷，“我主起义在沛丰”，中间高低做戏，跟老旦逗哏，这才儿子掌灯，唱出宗谱。落座问其来由，小生对以替父护卷，黄蜡刻成玉玺，真假难辨，老生转忧为喜。要二次过府献卷，出来不见宗卷，回身寻找，找来找去，原来宗卷在手，出来洗髯亮相而下。
第七场，老生带丑角上，唱小导板，二人走圆场，老生走一个趴虎，直落于地。丑拉腿在扶起老爷，老生接唱摇板，唱“小首不坐坐大首”，使一大腔，又有本派特色，落在“他问一言我答一声”。老生进来，直奔大边落座。陈平再上，自忖张苍必然寻思。老生咳嗽一声，陈平见过，二人对坐，老生献出卷宗。一如前面，陈平不以为意，待念出宗卷，才为惊愕，问曰这是宗卷？主演煞有介事，念出这不是宗卷，这是——卷宗，饶有效果。陈平再问来由，张苍回之，陈奉承张子有才，张苍“好高”，惹来才陈平责以私刻玉玺，意图谋反，老生作揖赔礼，陈平不饶，老生这才跪地求饶，一番做作；待二人说开，乃是“做耍”，老生自忖陈平要卷，或是淮营人来盗卷，诈称田子春到，回来见陈平，责以私通奸细，盗取宗卷，咄咄不饶。反过来陈平作揖赔礼，张苍“画道儿”，你也来罢，陈平又跪地告饶，老生则用拍椅垫、亮靴子耍笑陈平，终是一场玩笑。请上田子春，张诈称拿奸细，三人见过，问起情由，复述一番，田亦赞张子才干，老生正放份耍笑，陈平一点，三人一笑。旧戏寓庄于谐，将安刘大事归在顽笑，却看艺员火候，演出声色，前贤如何不得而见，聆马先生录音已显风趣，想象台上何等风采，今人演戏火候或有不到，易将风趣演得无趣，尽显拖沓。本场视张团等主配演合理，意思俱到，唯主配演三人均有疏失，或漏词句或吃栗子，亦是现场效果。
第八场焚宫，八校刀手、四靠将，出来站斜一字。花脸刘长导板唱上，扎大靠，拿双戟，出来踢腿翻身儿，亮住。大边斜摆城片，旦角上城，二人见面，对唱几句。众人唤张苍，老生背宗卷，拿马鞭上。圆场归中，拿宗卷，唱摇板接快板，主演亦尽力唱出。旦角唱两句，焚宫自尽。张苍、刘长立中场，忽见城片飘摇，以为要出事故，原来城片翻下，露出花丛，二刘、栾、李、陈平、田子春等人现身，群像亮住。
节目单：
《兴汉图》
（根据《淮河营》《盗宗卷》整理改编）
复排指导：朱秉谦
蒯 彻———张建国
张 苍———张建国
刘 长———舒桐（特邀）
栾 布———吕昆山
陈 平———严世奇
李左车———马阿龙
吕 后———郭凡嘉
田子春———黄 佳
鼓师：李金平
琴师：李祖铭、李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