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孙毓敏,从事和喜爱京剧艺术的人几乎无人不晓:她生于上海,12岁考进戏校,从此便开始了自己的京剧生涯。她师从京剧大师荀慧生,是荀派京剧艺术的传承人,她演出的剧目近百出,著名的弟子有一百多,领军人物有常秋月、唐禾香、熊明霞……可谓桃李满天下。然而对于一些年轻人来说,却很少有人知道,孙毓敏是从青岛走出去的京剧名家,用她自己的话说,“青岛是我的京剧启蒙地”。
苦难的童年布满阴影
1940年1月4日(即已卯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孙毓敏出生于上海一个平民家庭中。母亲孙墨筠具有较高学历,先后当过中学教师、律师秘书、英文打字员,还干过会计,后来嫁给了一个杨姓商人。生下孙毓敏后,孙墨筠又连生了两个女儿。重男轻女的丈夫不满孙墨筠连生了三个女孩,便常常虐待她。后来,父亲抛弃了妻子和三个女儿,只身去了青岛,接管其死去弟弟的一个酒馆。
母亲带着三个孩子,不能工作,只能住一间陋室,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嫁给这样一个薄情男人,母亲经常以泪洗面。慢慢地她变得坚强起来,开始自谋生路。后来在亲友的劝解和撮合下,父母的关系略有缓和。 1947年,朋友捎信叫孙墨筠带领3个孩子来青岛团聚,当时孙毓敏年仅8岁。母女四人由上海乘船来到青岛大港码头,一路打听到了冠县路她父亲所在的酒馆,从此一家人便在这里生活。这里离当时的华乐戏院很近,孙毓敏的父母都是戏迷,就常带着姐妹仨去看戏。孙毓敏从小就对京剧很感兴趣,有时大人不去,她自己就去看“蹭”戏。渐渐地,孙毓敏和看门收票的师傅混熟了,师傅很喜欢这个人小嘴甜的南方女孩,就常常放她进去看戏。
过了没多久,父亲的老脾气又犯了,他经常打妻骂女,孙墨筠不得已带着3个孩子由冠县路搬到观海二路17号。母女四人每月只能靠父亲差人送来的那点生活费过活,日子过得很苦。身为长女的孙毓敏对两个妹妹说:“父亲不要我们,我们都跟母亲姓孙。 ”从此姐妹三人都随了母姓,并且发誓长大好好孝顺母亲。
与京剧结下不解之缘
孙毓敏在青岛看过不少戏,也见过不少京剧名家,有程砚秋、尚小云这样的“四大名旦”,也有云燕铭、陈啸秋、吴素秋这样的京剧大家,更有许翰英这样的“新四小名旦”。孙毓敏尤其喜爱许翰英,她也因此爱上了荀派戏。在母亲的相册中,她看见了母亲年轻时的戏装照片《游龙戏凤》,知道母亲年轻时也曾粉墨登台过,就问母亲:“唱戏能赚钱养家吗,要是能,我也学。 ”母亲听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知道懂事的孙毓敏是想找出路挣钱,孝敬她,供养妹妹。
翌年母亲省吃俭用攒下了点钱,然后找到给许翰英操琴的荀派琴师葛绥芝,让孙毓敏拜他为师,先后学了《女起解》《红鬃烈马》《祭塔》三出戏,成了青岛的小票友。记得第一次堂会戏,她唱的是《苏三起解》,为了让她唱好演好,母亲亲手为她赶制了“罪衣”、“罪裙”和一件“青褶子”,从此她就与京剧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2年5月的一天,母亲让孙毓敏到小铺买盐,当时小铺卖的盐都是用过期的旧报纸包的。孙毓敏拿着称好的盐边走边看,蓦然间她发现报纸上有一行铅字:“北京艺培戏曲学校招生”,她高兴得连蹦带跳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将盐倒入盐罐里,母女俩展开报纸仔细看,报考各方面的条件都符合,只是报名时间晚了三个月。夜里,孙毓敏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抑制不住学戏的热情,爬起来给北京艺培戏曲学校写了封信,问是否可以再去考。母亲也帮她措词,并把她演《女起解》的剧照找出来附在信里。翌日一早,孙毓敏将信投进邮筒。一周后,孙毓敏收到了北京的回信:“来信收到,可以额外考虑,但需考试录取。 ”
接到回信后,”孙毓敏和母亲高兴得又是一夜未眠,母亲连夜为她准备好了行李和用品。次日,孙毓敏像一只奋飞的海燕,离开风景如画的青岛,乘着北去的列车,向着梦想的北京奔去。到了北京,她找到了“松柏庵”北京艺培戏曲学校(北京市戏曲学校的前身),凭着几年练就的京剧功底和对京剧艺术的喜爱,她顺利地通过了考试,从此迈进了艺术殿堂。
考入戏校博采众长
进入艺培戏校,孙毓敏才发现主教她的老师竟然是许翰英当年在北平自费找的赵琦霞老师。年仅12岁的孙毓敏深知“天才就是勤奋”的道理,在戏校七年,她不分昼夜勤学苦练,学习成绩非常出色。在戏校,她学会了《打焦赞》《铁弓缘》《贵妃醉酒》《玉堂春》等许多出戏。每逢周日,她都到北京各大戏院去看“蹭”戏,有时候收票的师傅不让她进,她就对师傅说:“您让我进去看看吧,等我从戏校毕业了,就演给您看。 ”
孙毓敏虽然学的是荀派花旦,但她涉猎广泛。那时张君秋常到戏校给青衣班授课,可她是花旦班的,不能进去,她便灵机一动,想了个拜师的好主意。每到星期天,孙毓敏都去张府找张君秋的女儿张学敏玩。张先生子女多,家里较乱,孙毓敏就指导张学敏兄妹整理东西、清扫卫生,还帮他们洗衣服。几个星期后,张君秋先生很受感动,认为这个小姑娘不但勤快,还是个学戏的苗子,为表谢意,张先生教了她《望江亭》《状元媒》《西厢记》等,孙毓敏天资聪颖,悟性好、学得快,很受张先生的喜欢。所以在戏校里,她在学习荀派的同时,又学习了张派。
情急救场拜入荀门
戏校毕业前夕,老师带领学生到青岛、烟台演出,青岛的演出地点就设在工人文化宫剧场。有一天,一位张派的学员突然生病不能上台,可戏码已经提前打出去了,老师很着急,忙问孙毓敏能不能救场。救场如救火,孙毓敏说:“我试试吧。 ”结果,那场《望江亭》演出后,受到了岛城戏迷们的热烈欢迎,从此,同学们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机灵鬼”。
1959年戏校毕业,孙毓敏有幸被分配到荀慧生剧团,并且被选为继承流派的学生。为了培养孙毓敏,荀慧生大师亲自给孙毓敏当马童,牵马坠镫,弓腿让孙毓敏的脚蹬在他的腿上勒马亮相,亲自教她 《花田错》《蝴蝶杯》《红娘》《白蛇传》《元宵谜》等戏,还将自己的代表剧目《荀灌娘》教给孙毓敏。由于孙毓敏的嗓音宽亮、唱念得体、表演和谐、婀娜多姿,经常赢得观众的捧头彩。 1960年,梅兰芳剧团的李玉芙等调到了刚刚成立的北京市实验京剧团,一时间梅兰芳剧团急缺青年演员,孙毓敏便去了那里,学演了《蝴蝶杯》《白蛇传》等梅派戏。
命运跌宕重获新生
正当孙毓敏花蕾初绽,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一场“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刚刚25岁的青年演员孙毓敏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并且受到残酷迫害。 1966年,孙毓敏被下放到河南郑州市京剧团,母亲在北京被逼自杀,孙毓敏不堪凌辱,从三层高楼上跳下,幸亏窗外有棵树挡了她一下。虽然她的生命保住了,但却摔断了腰椎,脚骨也粉碎了,从此她瘫痪在床了。
绝望中的孙毓敏想起了高尔基说过的一句话:“不要慨叹生活中的痛苦!慨叹是弱者。”她想:盖叫天当年能战胜伤残重返舞台,我为什么不能?当年她的手术做得不算很成功,术后脚部经常隐隐作痛,但她身残志不残,只要不死就练,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有声有色。1975年她忍痛演出了现代京剧《园丁之歌》,1976年在上海治病期间,专家们说她好了也不能再上舞台了,可她仍不灰心。后来师娘及同事都鼓励她,要她继承并流传好荀派京剧艺术,她竟以惊人的毅力忍着伤痛硬是站起来了。
痴迷京剧大胆创新
1978年她到北京与梅葆玖、赵荣琛、李翔联袂登台演出梅、程、荀、尚流派专场,孙毓敏忍痛连演三场《红娘》获得成功,受到文化部长黄镇同志的接见,为返京奠定了基础。
1979年春,孙毓敏调入北京京剧团三团,一出《红娘》她演出600余场,并恢复上演了《金玉奴》《诓妻嫁妹》《玉堂春》等剧目,在北京京剧院三团、四团,她领衔主演13年。在京剧艺术上,她认为不能老戏老演,必须跟上时代,流派就是要“流”,才能出新,荀慧生老师就是博采众长加上自己的变化,形成荀派。
孙毓敏从1979年回北京,除创新演出演好传统戏为使传统戏跟上时代的步伐,对《玉春堂》原板巧用旋律衔接起来格式唱,揺板、散板多用快俏、利落,做到唱腔语气化,使观众听起来清新、俏丽,入耳为娱,受到观众的欢迎。
怎样丰富荀派演出剧目,荀慧生早年为丰富荀派演出剧目移植了 《香罗带》《元宵谜》《花田错》《赵五娘》《辛安驿》等,孙毓敏根据自己的艺术风格,她用尽心血,从姊妹剧种中的吉剧、评剧、越剧、吕剧、梆子、昆曲等移植了数十出戏,这种精神不正是荀派京剧艺术的精髓吗?
《痴梦》是昆曲中一个平常戏,经过她的创作,成了一出轰动全国的荀派名剧。 1985年获得了第二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和1992年12月首届《梅兰芳金奖大赛》金奖,1993年获得全国文化系统先进个人、北京市“三八”红旗手。
孙毓敏不断改革创新,首先将吉剧《桃李梅》改编成了京剧《双玉缘》,她又找来《宋宫奇冤》《屠夫状元》《忠烈千秋》剧本自编唱腔演出,她的《豆汁记》《双玉缘》均被拍成电视戏曲片。一出无旦不唱的《玉堂春》,她精心修改了30多处,尤其剧中一句唱词“想当初在院中缠头似锦”,后四个字京剧大师张君秋改为“艰苦受尽”,她认为不妥,妓院一不种地,二不抬石头,受什么艰苦,她将“艰苦”改成“凌辱”,这就非常升华和更合理了。所以她这出戏倾倒了京、津、沪、汉、鲁无数戏迷观众,上世纪八十年代来青岛演出,也受到岛城戏迷的热烈欢迎。这出戏和她演出的《红娘》被录制成第一部全部唱腔专辑。
她改编创新演出了《三姑闹婚》《痴梦》,与上海昆剧演员刘异龙合演 《荀灌娘·兄妹习箭》,并在《龙凤呈祥》中与刘长瑜、李维康三演孙尚香;她曾率8人小组与武汉京剧团合作演出《鸳鸯剑》《断桥》《红楼二尤》等,她演出每场谢幕多次,总之,她演到哪里就红到哪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童芷苓是荀派掌门人,为振兴京剧,他操劳过度,病逝于异国他乡。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孙毓敏就成为了荀派的最佳掌门人,她和洪元凤先生结婚后,老洪理家,成为她的 “贤内助”。童芷苓评价他们的婚姻时说,与别人不同,“孙毓敏的丈夫是嫁给了她,而她嫁给了京剧”。
最辉煌时回母校任教
1991年9月,正当孙毓敏演出最红火的时候,上级调她回母校——北京戏曲学校任校长,不少人为她离开舞台而惋惜,她经过思想斗争,最后服从了分配。走马上任后,她找领导、拉赞助、抓基建、搞改革,一年多时间愣是把与幼儿园同级的北京戏曲学校变了样,有了一定的规模。
十几年来,孙毓敏坚持京剧要“走出去、请进来”的路子,她亲自出国讲学,带领团队去海内外演出,她奔走忙碌,举办京剧名家的诞辰活动和艺术探讨,在工作的间隙,她又著书立说、录制音像制品,指导和推动后辈的学艺之路。2002年在北京戏曲学校五十华诞时,孙毓敏荣获“北京戏校优秀毕业生奖”。
2003年北京戏曲学校升格为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孙毓敏被任命为该院院长,她出版了《孙毓敏艺术研究文集》、《我这两辈子》等。
2004年她来青岛作京剧艺术欣赏讲座。2008年,国家命名叶少兰、谭元寿、孙毓敏三人为京剧艺术传承人,前两位都是出身梨园世家,唯独她不是。
孙毓敏现在是北京市京剧昆曲振兴协会会长兼北京戏曲职业学院名誉院长。
孙毓敏一生学荀派、演荀派、教荀派,这是她毕生的追求,她领会荀派艺术的精绝与奥妙,凭她一生拼搏的精气神,使荀派艺术更延续、更发展、更广大。
延伸阅读
孙毓敏与青岛票友的故事
成名成家后,孙毓敏从没忘记青岛是她艺术的启蒙地,和青岛票友的联系也极为密切,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是个多年的老票友,也是孙毓敏的戏迷。上个世纪80年代末,退休之后的我被聘为青岛票友社艺术研究处主任,有一次孙毓敏来青岛演出,我有幸认识了她,并且给她做了一次专访,刊登在了当时的《青岛日报》上,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朋友。20多年来,孙毓敏经常来青岛演出、讲座,为青岛的京剧事业献力献艺,每次她来,我都会去见她。
2009年春节,孙毓敏来到青岛,当时正巧我患了感冒,我给市京剧院吴平院长去电话说明情况,吴平转告她,她马上给我打来电话说:“你快80岁了,还在病中,就不要来了。”回到北京后,她又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并寄给我一本她刚出版的新书《我的人生感悟》。
这些年,我写了一些京剧观后感,并且陆续在各地的报刊上发表过。 2010年秋,我打算出一个小集子做个纪念,就想请孙毓敏为我书作序,当时她已担任北京市京剧昆曲振兴协会会长。我贸然给孙会长打了电话,当时她说正准备去重庆等地出差,我心想这下自己的愿望可能泡汤了,没想到她竟然不顾劳累,提笔给我写好序言并且寄了过来。
孙毓敏的序言文字虽不长,但根深义广、妙语连珠,文中给了我极大的鼓励,不但让我感受到了京剧艺术的魅力,更让我体会到了一位老艺术家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