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省京剧院院长、《响九霄》主演裴艳玲日前介绍说，今年以来，剧院在多次征求专家观众建议的基础上，对《响九霄》进行了反复修改，现在呈现给观众的将是一部更加精当、更加感人、更富有思想性和观赏性的艺术作品。那么，新版《响九霄》在艺术创作上有何特色？它的创排给业界带来怎样的思考和启示？围绕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省内外的一些戏剧界专家。
留下一部能够传世的作品
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梅花大奖获得者裴艳玲是《响九霄》的领衔主演，也是《响九霄》剧本策划、创意和剧目的出品人。
在戏剧界享有盛誉的裴艳玲为什么还要在花甲之年耗费巨大的心血排演《响九霄》这样一部戏？对此，裴艳玲做出过解释。她说，“我想给河北、给戏剧界再留下一部能够传世的作品。”“这部戏融入了我很多的情感经历，我是怀着对前辈艺人的崇敬之情和对戏曲艺术的虔诚来编排的。”
看过《响九霄》后，许多专家表示，裴艳玲和响九霄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二人有着情感上的共鸣，可以说《响九霄》就是裴艳玲的人生自况。
“响九霄是清末梨园风云人物、河北梆子名伶田际云的艺名。他本工花旦，又兼演青衣、小生、老生、武生。其为人豪侠，思想进步，曾借进清宫演戏之机，为维新派人士传递消息，因‘编演新戏，诋毁朝廷’被拘押百日。辛亥革命后，发起组织正乐育化会，与谭鑫培分别任正副会长，被誉为‘一时人杰’。”戏剧评论家王蕴明说，裴艳玲排演《响九霄》，是她真切的社会责任心的表现。她将心系社稷民生、敬业乐群、技艺高超的菊界前辈搬上舞台，大加褒扬，既为戏剧界人提供了一个鲜活的榜样，又为观众带来有益的社会意识和人生启迪。
省艺术研究所戏剧理论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员王露霞表示，《响九霄》彰显的是艺术家的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响九霄是一个具有改革意识和创新精神的艺术家，也惟其有自觉的改革意识和创新精神，所以对变法有着内心的渴求，在他看来大到国家小到艺术，都是“变则通”，这与谭嗣同、康有为等进行的变法活动相一致，也因此对变法才如此热衷，甚至甘愿冒被杀头的危险。参与变法活动是他在艺术之外实现自我价值的另一条道路，他的家国情怀与个人理想相一致，所以才会义无反顾。这一点是非常值得今天的艺术家学习的。
“戏是我的天，戏是我的魂，戏是我的梦，戏是我的根。日出月落唱不尽，笑瞰这世间风云……”这是京剧《响九霄》的主题曲，深受裴艳玲的喜爱，更让无数观众为之动容。省艺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史晓丽说，台上演英雄，台下亦峥嵘；台上重情义，台下难忘情。戏剧成就了响九霄，为响九霄的真实人生增添了或高昂或低回，或豪壮或柔情，亦悲亦喜，且歌且泣的戏剧风格。同样，戏剧成就了裴艳玲，在响九霄身上我们能看到裴艳玲的影子。所以，裴艳玲创排《响九霄》时，始终激情澎湃，为他痴迷，为他疯狂，为他魂牵梦绕，与他亲密无间，用她个人的生命体验和高超的艺术完美诠释出一代戏曲泰斗不平凡的艺术人生，为观众刻画出了又一个经典的舞台艺术形象。
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戏剧理论家廖奔认为，裴艳玲擅演一身正气、侠肝义胆、疾恶如仇、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而最适合其风格的是悲愤人物。过去看裴艳玲演钟馗嫁妹、哪吒耍圈、林冲夜奔、武松投山等折戏，无论是着装便装，一入情境，便致雄郁。如今，她以其雄拔的气度、精绝的技艺，饱含感情地在舞台上生动鲜亮地演绎了响九霄这位爱国艺人的悲剧人生，给观众带来的是饱盈的审美享受，留下的是深沉的历史感喟。
戏曲本体的回归
看戏看角儿。以演员为中心是戏曲创作的本体，可近年来，许多戏剧创作偏离了这个本体。《响九霄》是一部为裴艳玲量身定做的戏，也被众多专家称为“戏曲本体的回归”。
六岁唱红，盛誉不衰的裴艳玲是“国宝”级人物。她文武坤乱不挡，成功地塑造了众多舞台艺术形象，有着“活武松”“活林冲”“活钟馗”之称。《响九霄》是编剧杨舒棠和导演石宏图、叶红珠以及众多舞台工作者根据裴艳玲的舞台特长与技艺潜能为之量身定做的一部大戏。
“整部戏结构十分巧妙，把裴艳玲唱念做打集于一身的功夫、表演跨行当跨剧种的特点进行了集中展示。”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刘彦君说，这一切又都是为塑造响九霄这个人物服务的、为表现戏曲艺人铁肩担道义的爱国情怀服务的、为创造剧中的悲剧情境服务的，因此戏情感人、戏艺动人 、戏神化人。裴艳玲的表演出入于戏情戏境里外，出神入化，情感游走于人物角色之间，情景交融。可以说，编剧杨舒棠也实现了他的追求：“戏曲文本应当在继承戏剧文学精神的同时，给舞台提供更加广阔的表演空间，让观众在艺术审美的娱乐中，自然而然地将文本传达的思想情感渗透到心灵之中。”
戏剧评论家王蕴明认为，剧作向观众传达了田际云的一段演艺生涯和情感轨迹，但其创意的主旨是为展现裴艳玲的才艺和美学理想。为演员写戏，是我国菊界的一个传统，因为演员是戏曲舞台的中心，文本是为演员提供展现才艺的空间。这就为剧作家设下了限制的前提：必须考虑和尊重演员的技艺条件和艺术追求，同时剧作家也要实现自己的主体意识，这就增加了文本创作的难度，需要编演之间的密切沟通与协作。剧本以响九霄借进宫为慈禧太后演戏之机，巧妙地将康有为、梁启超维新变法的密信藏于新作《斗牛宫》戏画中送给光绪皇帝，从而展示主人公心系国计民生、不避凶险的浩然正气。该剧以田际云视戏如命、课徒授业、师徒情深的从艺品格为经，以维新变法为纬，交织出一幅“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的时代图景。情节叙说简约通达，布局疏密得体，立意主旨清晰，人物性格鲜明，情感传达酣畅，为裴艳玲提供了大展才艺的广阔天地。
“京剧《响九霄》是近几年中国戏曲舞台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它的成功，再次证明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魅力。”省文化厅重点剧目工作室主任、剧作家刘兴会表示，《响九霄》整个戏剧结构，都是为了展示裴艳玲的艺术才能而设计的。这是中国传统戏曲创作的典型方式。《响九霄》在剧本结构上为演员的表演留下了很大空间，让演员有可能去展示他的唱念做打。几段戏中戏的安排，都是传统戏中的精华，也是裴艳玲的拿手好戏。
中国剧协顾问、戏剧理论家薛若琳认为，裴艳玲最擅长的是武戏以及其他生角戏，但在《响九霄》中，裴艳玲第一次展现京、昆、梆“三下锅”，第一次突破自己的本工，以旦角形象出现，饰演“戏中戏”《斗牛宫》的天仙清水花，其表演端庄大方，足见裴艳玲塑造旦角的功力。
刘兴会说，中国戏曲是以表演为中心的舞台艺术，主要演员的表演决定着一出戏的成败。再优秀的演员也不会是全能，都有自己的强项和弱项。从演员出发，挑选符合演员表演特点的题材和剧本，比较符合中国戏曲的创作规律。不管剧作家有多么好的文学基础，不管作曲家有多么大的天才，最终都是要通过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把这一切传达给观众。当演员不能全部释放自己的艺术才华时，这种传达就大打折扣了。戏曲创作应该回归本体，留下空间让演员展示，《响九霄》的创排启发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当前的戏剧创作。
传统中求创新
戏曲圈内的人都知道，裴艳玲是个“老传统”。记者认为，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裴艳玲是一个善于从传统中“挖宝”的艺术家。无论是《钟馗》，还是《哪吒》，裴艳玲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了大胆创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响九霄》也是如此。
王蕴明认为，《响九霄》将古典与现代融为了一体。戏剧情节的时代背景和主人公所处的中国社会是由古代向近代转型的清末民初，剧中所扮演的戏码是古典传统戏《斗牛宫》、《蜈蚣岭》。这就需要整体的舞台呈现要适应今日观众的审美取向，既要传递古典艺术的神韵，又要充溢着现代气息。编、导、演、音、美匠心独运，为观众营造了一种古今相融的时代氛围和戏剧景观，百年情境，宛如目前。
中国戏剧杂志社主编、编审安志强认为，裴艳玲在创作中善于借鉴其他姊妹艺术的优点，在京剧《响九霄》中也不例外。“打动我的是‘哭坟’一场长达15分钟的唱段。一直深深爱着自己师傅的徒儿晓霞，为了保护响九霄死在官兵的刀下，裴艳玲在这段唱腔设计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甚至连唱词的格式也同编剧商量，做了一些调整。据说，裴艳玲创作这段‘吟唱’的灵感来自于她在法国看到的一位乐手的演奏，那位乐手每场演出都是自由发挥，演奏了两三年没有重复过。没有充分的艺术准备，绝没有这个胆量自由发挥，但裴艳玲有这个胆量。《响九霄》这出戏我看过三次，我无法分辨出三次在旋律上有哪些不同，但是，我每一次的感受却是不一样的，我深切地感受到响九霄的侠肝义胆和儿女情怀。我认为，响九霄的血肉之躯因裴艳玲的出色表演而矗立在了当今的京剧舞台上。”
刘兴会表示，裴艳玲是一个坚守传统的人，不论是从艺还是做人，艺人的传统在她身上有着近乎完美的传承。“我曾说她是中国传统戏曲最后一位演员。由于种种原因，数十年来，我们倾力创新，恨不得离传统越远越好，甚至把传统戏曲归为农业文明，划在应淘汰之列。但是，跑了一大阵以后，我们也应该停下来回头看看，是不是丢掉了什么不该丢掉的东西。有专家说，看裴艳玲演戏，找到了久违的看戏感觉。即便是年轻人看裴艳玲的戏，也会被她的艺术魅力所征服。尽管《响九霄》在舞美、音乐等方面吸收了许多当代艺术手法，但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传统戏曲的美学特征。由此看来，艺术的魅力不在乎新旧，只要追求到一定的高度，都会受人喜爱。”
省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周大明说，裴艳玲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有很大的创新，这种创新是“有根”的发展，不是“无根”的创造。演唱上吸收了众多流派，四功五法、唱念做打，将其深厚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创新就是要继承与发展，在这一点上，裴艳玲作出了成功的尝试，《响九霄》也在整体上以京剧原汁原味的呈现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这是一种新尝试，开辟了戏剧创作的一条新路。
《大舞台》杂志执行主编赵慧芬表示，《响九霄》的舞台呈现出坚守与创新的追求。既写实又写意的舞台时空，“一桌二椅”的千变万化，却让观众看到了街上叫卖的商贩、戏楼中的千回百转、皇宫中的血雨腥风……这些方面充分体现了裴艳玲所追求的“舞台上可以不用一桌二椅，但心里不能没有一桌二椅”的艺术境界。
省艺术研究所戏剧理论研究室主任、一级编剧麻立哲认为，《响九霄》是个新编戏，却没有一般新编戏那么多的“创新手段”，裴艳玲也“谢绝”了新编戏常用的交响乐。而传统戏曲的唱念做打在戏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展示。剧作无论剧本结构、人物唱腔、韵白以及舞台音乐、舞美、道具、灯光等无不汲取传统戏曲艺术的精华。剧作没有当前有些舞台作品的大投入、大制作，避开了舞台剧宏大叙事的模式，成为中国当代戏曲在有效地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现代性转型的成功范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