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听“挖坟”专场之三，则为吉林倪团（院）长领衔，高派本戏《赠绨袍》。事接“火牛阵”后，齐王田法章复位中兴。魏国议和修聘，须贾携舍人范睢同行。齐王责魏违义，范睢廷前正辩，反获钦敬，留宴偏殿。须贾衔恨，归报魏相，搬弄是非。魏齐攻讦范睢背主求荣，杖责厅前。义士回以刑毙，魏相令抛尸于厕，便溺其身。暗表范为郑安平等所救，并着王稽荐于秦邦，封为首相。后须贾出使于秦，累次求见于相而不得。且表范睢化名张禄，身受相位，知须贾来拜，思想前情，乃乔装寒士，探于馆驿。须见范至，初以为鬼，后知落魄，念及乡情，赠绨袍一领以御寒。落座叙话，言及出使受困，范婉转述家主与张相交厚，乃求引见。须随范至相府，报门跪进，经护卫官点明，范即张也。范责其“跪门吃草”，终恕死罪，不记前仇。言其高派本戏，盖为民时清逸居士为高（庆奎）所编，生净对儿戏，与郝（寿臣）合作，留有造像。高于中华戏校授李和曾戏艺，今人可见李氏盛年扮范相貂穿蟒形象。“鼎革”后李氏入中国京剧院，六十年代留《赠绨袍》改本。列国戏多铺陈故事，人多戏少，不易唱好，而高氏引吭而歌，述激愤之胸臆，故唱其鼎盛春秋之伍子胥、哭秦庭之申包胥、豫让桥之豫让、窃兵符之信陵君等。
今距高庆奎时代久远，台上无多“高派”戏目。予初听高戏，止“孤王酒醉桃花宫”印象，后自“谈往录”见翁麟声先生论高艺事文章，言其上承自刘（鸿升），兼及老谭（鑫培），遍学诸家，竟成“杂拌”，实自搭班赶包而升成头路之环境使然。后藉北京（出版）社专辑盒带，“三斩”者有之，本戏史可法、煤山恨有之，旧戏印象更深，则汾河湾摇板，骂曹头段原板多出两句旧词，等等，可见学谭处。聆其歌喉，固有宗刘之高腔大气口，更用硬擞“疙瘩腔”。高氏传人寥寥，盛麟先生亦能唱“哭秦庭”，门下娇客李先生一段浔阳楼，“养老女婿”巧腔警人，白家麟终落“彩头班”。名高艺长者，不过李和曾耳，见于文载知其中华戏校坐科，彼时即受高氏传教，更自鼎革后红于“新时代”。或谓毛湘潭尤喜之，而李氏总感于恩效力国营团中，五十年代时竞参新剧，才有孙安动本、斩鲁斋郎并翻新除三害等，至于中京群戏亦不少见，摘星楼演黄飞虎，献礼之赤壁犹见张昭角色。恢复老戏后，仍能演斩子、逼宫、胭粉计，甚至群借华一而赶三。予少时见电视播放赈灾义演晚会，李老仍化妆清唱“父子们”，更记得家祖母每提及李氏则必言其内眷为评剧名伶李忆兰，如何如何，盖老人家为评戏观众，多年后仍慨叹李伶照顾病恹恹然之李氏，而李伶竟先于李氏身故。予听李氏唱念多见于解放后录音，嗓较高氏甜亮，用嗓使气却限于师辈，犹将“疙瘩腔”强调，益激愤昂动之色，而合“跃进”时代风貌，至于恢复老戏后，晚年真气唱声，已属鹤唳。予听戏时李氏已抱病之躯，后知拳力倾注于辛（宝达）徒，现身教于“配像”现场，至油尽灯枯，今已一辈古人。而李氏弟子，则高派传人矣，中以辛徒（宝达）印象最深，不单配像诸般形象，更见于电视转播、专辑录像中，仍以斩袍、斩子、胭粉计、除三害、哭秦庭等剧拿手，听课时尚有师授提及新剧闯王进京事。论其嗓音，未若其师宽润，却能传李氏跌宕起伏，行腔舒气风格，亦是一家。或因供职军团，未多地方演出，兼因嗓故早离舞台，幸而留下“达而弥高”光盘并新出唱片专辑各一。近见湖北（京剧）院挽请辛君赴汉教导青年老生高派戏目，该生汇报白逼宫、哭秦庭二出，居然有模有样，演毕辛君登台致意一番，座中不单江夏人士，竟有远自京沪看客循迹至此，以慰相思。看客皆看师敬生，青年老生北上汇报流派戏目，京津看客亦嘉勉之。上月，为怀李先生九十五年冥诞，辛氏率家孙登台爨演《胭粉计》，湖北朱世慧、裴咏杰及天津邓沐玮均充边配，更捧小辛演阵前一场，与某相声阀同场，小朋友正嗓冲时，得其家传，座中大好。
今场主演倪茂才者，关外吉林京剧院领衔。其初于河北戏校坐科，再入戏曲学院深造时受李（和曾）先生教益，亦传唱高派戏目，近年率团进京汇报逍遥津、孙安动本等，虽系李氏所传，亦不少自出机杼处。予识吉林（院）团名，自多年前某麒（麟童）派风格艺员时（今已去汉），展眼倪团长已声望名归，领起一军，不单传唱李先生风格之“三斩”、除三害等，更唱新改“孙安动本”并“杨靖宇”等新戏，俨然成名成家。翻看介绍知其出自河北，仿佛直隶“出去”不少艺员，皆成一镇诸侯。溯其入国戏，进研究（生）班，所谓“登堂入室”，竞排新戏，正合今时成角儿路数，更坐“青京赛”评委席，提点一番后学，轻声细语，款款温柔。聆其场上，却是高门大嗓，音响效果凸显。研究（生）班十周年汇报场时，配珠帘寨之程恩官，后唱哭秦庭、孙安动本并新剧，大探二。本场新演赠绨袍之范睢，举荐一场，学士打扮，摇板唱上唱下；出使一场，纱帽官衣，以白口为重，受冤一场，被去冠带，露水发、青褶，先以白口回对，再唱快板；后面相府一场，侯帽、开氅，西皮三眼唱上，独座思想往事唱反二黄，新编格局；馆驿一段，戴方巾，穿富贵衣，便鞋，作瑟瑟状，见（须贾）大夫有气无力，唱四平调、碰板原板等腔，待领须贾至府前，冷笑一欺花脸，抄袖背手而下；末场换相貂、白蟒，再唱快板，历数须贾罪状。乍听倪氏嗓音并不响堂，而能唱西皮二黄反二黄，略有本派风味。正副净分扮魏齐、须贾，俱本团艺员相配，后者虽属架子，却需出使、馆驿唱西皮、平调，本场嗓音效果略欠。由武生扮秦使王稽，有念有唱，居然不弱。
场上关节，有新编之迹，异于李氏传本，省去好友郑安平等里子角色，中间相府唱西皮三眼、反二黄。序曲已过，先上魏相魏齐，汾阳红蟒，黪满，与大夫须贾商议修聘之事。架花扮须贾，油白三块瓦，黑满，戴尖纱，蓝改良官衣，玉带。须贾举荐舍人范睢，老生西皮摇板唱上，戴学士巾、蓝褶子罩坎肩，系绦子。随跟大夫出使，唱下。
换场上武生王稽，宝蓝将巾、箭衣、褶子，背剑，唱上，话白奉命各国招贤，意欲至郑安平，能念能唱。下场齐国，小生扮齐王，王帽、黄蟒、玉带，摇板唱上，归座坐殿，闻报魏使来到，心中恨起。老生换纱帽、古铜官衣、系软带，随须贾上。刀枪林立，花脸裹足不前，身上彷徨。待见齐王，小生责问魏国背义事，花脸词穷。老生据理力争，以话白争辩，再唱。小生唱散，一笑，胜读十年书，着赏花脸酒宴，再赏范睢黄金、牛酒。花脸使相儿，老生璧谢黄金，留下牛酒。小生留宴偏殿，拉老生下。花脸含恨。
接场魏国，须贾引上魏齐，搬弄是非，言范睢与齐王暗有奸谋。唤上范睢，正净责问老生，老生以话白道其忠义。花脸唱散的，要须贾责打范睢。老生被抓去衣帽，露水发、青褶子，系绦子。副净拿皮鞭，唱句责打，老生唱西皮导板，出使有功遭诬枉，花脸一欺，老生接快板，缝腿儿，猪狗不吃你的坏心肠。魏齐着众人棍责老生，老生一挡两挡，耍水发，使僵身倒地。魏齐着人将其抛之于厕，任人便溺。
换场，上丑扮旗牌陈乙，自述搭救范睢送于郑安平家中。换场上各国使臣，齐赴秦国议和。再上须贾，西皮导板、散板，打马下。
再上王稽，话白自郑安平处，带范睢至秦。“数年后”，上须贾，相府遇护卫官，送礼求见，反被责出。换场相府，上老生范睢，戴侯帽、穿白开氅，拿书卷，唱西皮三眼。王稽再上，报须贾已至馆驿，老生屏退王稽等，自思往事，场面一响，大唱其反二黄，想当初不由人潸潸泪洒，予听其行腔，一如李陵碑之“叹杨家”。唱毕念及乔装探访须贾，“这对头的冤家”。
换场，先上丑扮随从，迎回大夫须贾，花脸坐大边跨椅。老生溜上，戴方巾，穿富贵衣，便鞋。老生求见，二人见面，丝边声中，花脸及丑躲椅后，老生自言不曾死。须、范落座，花脸坐大边，老生坐小边，问其现状。老生先说来至秦国，得遇家主，后因言遭祸。花脸先扬后抑，“有出息”、“无出息”种种做表，赠其绨袍一领，老生唱碰板，可笑他错当我穷途志短，接原板。花脸缝腿儿，说起求见不得事，老生自言家主与丞相交厚，带之相府晋见。二人走圆场，趋至相府，花脸道切，成功之后带范回转魏国受赏。老生随鼓佬楗子冷笑一阵，一欺花脸，念一句抢白花脸，抓袖背手而下。
场留花脸，再见护卫官，经其点明，方才白面长须、身穿襕衫，哪里是甚么范睢，他就是张禄丞相。花脸抖介。二道幕启，众使分坐两侧，老生换相貂、白蟒，着其报门跪进。此处着眼花脸唱毕，跪行“挖门”，一番做作，却也受看。末了跪于台中，丞相赏下酒宴，花脸唱跪门吃草，唱一句这样的酒宴实在难吞。老生叫板，唱西皮导板，“望家乡”快板，末了“成霸业”嘎调，“强西秦一统乾坤”。尾曲散戏，座中掌声大作。
众人谢幕，看客叫帘。倪院长致意，并唱逍遥津，西皮“奸贼金殿行霸道”，方才罢了。
《赠绨袍》（吉林省京剧院）
艺术指导：辛宝达
范 睢———倪茂才
须 贾———毕孝玉
魏 齐———刘治强
王 稽———徐朝皝
齐 王———常峰赫
护卫官———徐朝赢
鼓师：刘磊
琴师：梁宇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