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年春正，京中禁限烟火，外埠客旅归乡。赶逢热闹，投入“春运”，搭乘“绿皮”，南下魔都，初二夜起身，初四早回京，借用“夜奔”一句，是为身轻不惮路途遥。因系慢车，至上海车站，换乘地下铁一号线，人民广场站下，自“来福士”出，拐弯福州路，“老半斋”打尖，才入“天蟾”。
人知上京多占“天蟾”，本岁舞台将要大修，早于网路阅见“下一个百年”宣传，安排仍至三月，盖春夏方才修葺。入场前闲逛，后身不远即“人民大舞台”，北京李宏图将演专场于此。前者曾至“天蟾”观剧几次，已熟其“半扇”形制，一层票台取券，顺楼梯至二层，平台立有所谓“实力派”主演群像，并有留言区。看客盈门，纷至图景前留影。款款入座，座间稍有狭促，视周围仍以中老年居多，并见偏执人士有二。
此番，上京实力派二场，充为新春演出季之一，均为日场。初四日为探母回令全本，以李军、史敏二角领衔，回顾初识其名，尚自头科“研究班”，业今已成名大角儿。初三日则折子场，前有郝氏昆仲垫戏瓜园、夜奔二出。郝杰工武丑，自戏校卒业入团，日见成熟，陪傍严庆谷氏，受其提点，能动闹天宫、佛手橘等，较前之偷鸡、三岔口又升堂室。今见其打瓜园之老陶洪，外形驼背、点脚、拽手，至于摔打翻跌，身形轻飘，很是警人。外唱（山西）梆子腔，亦不显弱。武花配郑子明。武生郝帅演武生，曾经“青京赛”、研究班辉煌，入团供职，能动主戏，近因多故少见于台。本场扮林教头出，唱昆腔，身上舞，聆其唱句能容，抬手动脚轻熟。台缘不弱，座中真有“海沸山摇之势。
开场演打瓜园。众乡丁拥老陶洪出，白发鬏，系绸条，铲子头，挂白五嘴，穿白箭衣，绑绦子，大带，青彩裤，撒鞋，拿草帽圈，罩褶子，点脚出来，坐定场诗，看娃子们演拳。众下手舞蹈一番，老爷子下场，打四乡丁，武打轻熟。丫鬟上报黑大个来，老爷子出来见黑汉，上来打花脸一抢背，二人几番开打，抄包过包，打倒黑汉。后面对棍，再打花脸，众乡丁拿棍作势，老头拦住，于乱锤中前后两番做戏。与黑汉说起招亲事，和为一家。
中间演夜奔。郝帅扮林冲，出而有好，头戴倒缨盔，青绒箭衣，绑绦子、系大带，挎剑，随小锣打上，话白，唱“数尽更筹”。视其唱中舞蹈，圆熟稳重。遇神圣庙，矮身而进。飞脚近庙，梦魂千里到阳台，卧鱼。二番出来，唱新水令。赶上前去，见其飞脚，风车轮，弓箭步一亮，全场有好。
正戏则演《御碑亭》，则属节庆戏，盖有金榜高中，官衣贺喜关目，即连金榜乐、大团圆。予初识自电视晚会，由（谭）元寿、（梅）葆玖二老主演，演避雨、休妻、团圆诸场。后看“配像”，富英先生分与梅院长、君秋先生两份。旧戏虽是团圆，终有曲折离乱，始成戏文。今人视“王有道休妻”，并“戒之在色”“阴骘莫大”，或谓“传统”道德之锢，见仁见智。而据文载旧日演时，避雨场有四值功曹；中间外有“阅卷”一场，上魁星，三拾柳生之卷复归案上，才惊动“老恩师”；后面“谒师”时才单问柳生“阴鸷”一端。后则经“净化”，免去诸杂行，老恩师词句有所改动。新世纪后，谭、梅二老时有提携后学同演于春节场，梅团班底，并朱强氏、文阁等演前场。（二〇）一六年春节，听朱强氏领衔一场，旦角为窦晓璇。
予见瑜氏明场，则于（二〇）〇九年冬初，其偕田慧同来京中“东院”，与梅团合作，由李宏图氏配柳生，约李少春侄元真同志来“老恩师”。彼时王梦婷为配妹子淑英，尚显青涩，今时俨然小角儿。是场前半年，乃瑜氏首演于天蟾，藉网路观“王有道提笔”一段，劲头优于北京场。
前于网路见瑜音社推送，云瑜氏念做主学谭家路数，盖别无他学。而唱工则从孟氏调嗓遗音及故老传授，唱词“贡士试平步登云”，皆从所谓余本老词。晚近瑜氏戏路，不纯所谓余派，兼取老谭、新谭及马派等，甚至敢动《献地图》，并涉推广，参演综艺，赞毁皆有。北京电视台春节晚会，见其与影视角色合作样板戏“智斗”段。又见天津卫视春晚，瑜氏与影视艺员合作“表演唱”武家坡，歌咏不提，老戏足闻。
今场听瑜氏之王有道，台缘甚广，痰嗽一声，台下即有大彩。论老生贴此一出，算为歇工，赶考两段原板西皮，休妻一场唱工集中略略，先以“听一言”导板，先声夺人，词用“火烧两鬓”，音域响堂。后面“王有道提笔”上板一段，固用本派旧词，仍用“男女授受不理不应，七出之条为淫心”句。“谒师”一场，惊觉事错之念做，未多表白。团圆一段，与旦角对唱流水板，接旦角，仍唱两段。孟氏一角，田慧饰演，视其坐科时即与（梅）玖爷合作清唱碑亭避雨唱段。后拜于小梅先生门下，予自其坐科时即聆其唱武家坡、太真外传等，偏合本派中正风格，不唯卖嗓亮喉。近听其西施等剧，音偏甜美。今听其挎刀旦角，效果优于进京。聆其赶考进酒，起唱原板。唱工集于“避雨”一段，先唱摇板，并走滑步；亭中唱摇板、流水，尤以四更唱二六板，末了“谢神灵”之回龙。小生杨楠，能唱文武，近拜少兰同志门下。“避雨”唱摇板、流水，“我淫人妻妻淫人”换作“读书之人要至诚”。妹子淑英，裙袄角色，说京白，二旦身份，杨扬演之。顾亮应“大总裁”，里子角色，及曹晋、吴响军扮二贡士，引子、场诗及上下对儿，词句雅驯。丑行扮家童德禄，及孟家二老，俱不含糊。
大幕启处，老恩师吊场。老生扮申嵩，戴文阳，挂白三，红蟒玉带。引子场诗，“盛世丰年”，倒也吉祥。念上念下，述其礼部执掌，主考总裁，封门回避。
瑜氏一声“嗯哼”，座中大好，出来有掌。视其戴方巾，穿带暗纹蓝褶子，腰系绦子。出场引子，“铁砚磨穿，这襟怀，不让前贤”，场诗“月中攀桂”、“金殿鳌头”。落座自述家世，请上妻、妹，嘱咐门户之事，也好赴场。田慧扮孟氏，穿女蓝帔，上有掌声。花旦扮妹子，粉色裙袄。二人念对儿上，田氏一句“亲操井臼谢衾稠”，颇为甜亮。敬酒起唱，旦角领起两句，“我这里夫妻情把酒送敬”，“但愿你早得中改换门庭”，老生接原板，“承谢你贤德的心”。花旦接两句，老生再唱“贤德妹体谅我手足情分”，“父母的恩”后垫字， “但愿得”两句也圆熟， “再别闺阃”叫散，挎书袋、拿提盒，出来，唱末句“赴科场贡士事平步登云”，下。旦角接凤点头摇板“我官人他本是博古学问，此一去必定是鳌头独登”，落腔。花旦接两句，“你好做一做夫人”，二人坐定。丑角德禄，戴孩儿发，安儿衣，唱上，旦角扶门唱问。进来见礼，请姑奶奶归家祭祖，斗嘴几句，旦角与妹子约定祭扫完毕即归，唱下。花旦两句，唱下。
小生吊场，戴文生巾，系飘带，穿皎色花褶子，花纹领边，系绦子，彩裤靴子。出来摇板“为功名到郊外”，念白报名，自述祭祖归，两句摇板唱下。转场员外、安人带孟氏、德禄唱上，落座念对，以旦角“一盂麦饭又明年”收尾。旦角提出归家，丑角装病耍赖不送。旦角暂退，出来一笑，暗自独归。
下来“避雨”一场，中设“御碑亭”景锣鼓响起，旦角叫板出来，臂搭蓝帔，露青褶子，右袖盖顶，以示冒雨而行，“出离了孟家庄”两句唱上。白口归途遇雨旦角脚下走“太极图”圆场，唱摇板，视田慧走两个滑步，口内“哎呦”，到御碑亭，以示鞋弓袜小，步履难行。后上小生，拿褶子，露黑褶子，唱摇板，见一妇人，念及男女有别，正要转去，有空不端之人到此，故立亭下。场面起定更鼓，小生唱摇板“听谯楼打罢了初更时分，这大雨又不住怎得回程”。起二更，旦角唱流水至“倘若是少年人他淫恶心盛，那时节倒教我喊叫无门”。三更，小生唱摇板转流水，中间“感应篇，须报应”句至“戒之在色心拿稳”，“稳”字巧腔；四更鼓，旦角唱二六“鼓打四更夜寂静，思前想后胆怕惊。倘若这少年心不正，岂不失了我的贞节名。“贞节名”挑起，末句“谢神灵”转回龙腔。五更天明住雨，小生唱下，旦角再唱“古人之言须当信，少年之人果至诚”，下。
转场，上花旦妹子，两句坐定。孟氏再唱上，“进城来不见日天光尚早，轻移步到门前用手轻敲”，敲门处手势可待商榷。姑嫂见面，问及昨夜事，旦角讲其离家自归，中途遇雨，再问及何处避雨，讲及御碑亭避雨，又来一书生，二人枯坐一夜，竟未交一语。花旦几句，以为顽笑。嫂答：男共女坐一夜胜似木雕。妹唱：闻你言不由我心中好笑，哪有个柳下惠不动心梢。喜的是无人晓回家甚早，若被人看见了一场胡嘲。旦角一怒，摔袖责之，贤妹子休得要胡言乱道，奴岂是淫妇女水流花漂。妹子告饶，旦角搀起，念下场诗：一宵雷雨正喧天，伴扶幽亭一宿缘。幸遇重生柳下惠，妹子接一句：天公配合巧姻缘。一说一笑，二人下场。
接场上老生，哈哈一笑，唱：考罢了第三场文章高兴，喜孜孜笑盈盈出了龙门。回家去细说与合家欢庆，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家门。花旦上，换着绿色裙袄。兄妹见面，老生缝腿：你嫂嫂因何故不来开门。妹子告知御碑亭避雨事，并用诗句“暗昧不明”。老生一恼，唱：听一言不由我火烧两鬓，男共女在碑亭必有隐情，我本当打进去将他追问，花旦一拦脸面要紧，老生接这桩事要闹起来我脸面何存。念几句计议休妻，唤苍头雇车，又叮嘱妹子几句，“将笔砚端正好了”，快冲头，“羞煞人也”，唱导板“王有道提笔泪难忍”， “有”字高唱，“实实难舍结发的人”“风波生”句“波”字一滑，“多薄幸”转快板，唱至“打手印”叫散，苍头一报，老生一甩袖，疾念“知道了，下去”，此处是为心内有鬼，正是做戏处，老生、花旦、杂行配合，本场稍平，未多出戏。请上孟氏，头系绸条，穿梅纹女帔，问候官人，老生伪托德禄报信员外安人染病，旦角一哭，散板哭头，老生接句：车在门首候你行。旁人托带这书信，回家交与二双亲。旦角：心慌意乱站不稳，回复官人且安心。贤妹与我多多地照应，“撞金钟”，悲悲切切转家门，下。旦角出门归大边，老生、花旦跟出，花旦欲前讲话，老生站中摔袖一拦，此处做戏略平。旦角下，老生、花旦挖进来，老生接唱：从前恩爱一时尽，再若相逢恐不能。万般一时皆有定，我的妻啊！，花旦缝腿，下。场上老生：这是我家门遭不幸，孤孤洒洒愁煞人。后上报录人，参见老爷，逗哏几句，老生一笑，唱下。
转场孟家，员外安人念对儿上，旦角“撞金钟”上，挖进来见父母，“为何不见怨叹声”。二老不解，以为鬼话，待亮出书信，方知休书。旦角“气椅”，唱小导板“看罢休书心如刀绞”，正得一好，接叫头、散板，自述碑亭避雨事，至哭头“儿的娘啊”。老旦一恼一唱，老生一拦，嘱女暂忍一时，事后自明，老旦、旦角下，老生唱下。
下场“谒师”，先上老恩师，落座。众生员拜见，齐念对儿上，参拜，分坐八字椅。老恩师单问柳生春，已是修改过词句，为何字迹潦草，又赴考来迟。老恩师自是阁部之位，对各位“金鳌背上人”春风和畅，知柳生行状更有青眼，稳而有余。小生答以事情原委，老生背躬，暗问小生详情，知“实未交言”，两番“哎呀恩师啊”，种种作态，实有效果。老生唱摇板，坦白不该休弃这婚姻。老恩师告以应接回夫人，众进士应和。告辞出来，赴琼林宴后迎请。老恩师归中，念：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说与读书者，何愁不三元。
末场“团圆”，丑角上，念数板，“看是谁良谁不良”。老生唱上，纱帽、红官衣、玉带，拿马鞭儿，念诗落于“方知宋弘是高人”，见德禄知员外安人并小姐到，急忙出迎。场面“吹打”老生出来站大边外场，员外上，一甩袖；安人上，举拳要打，老生躬身赔礼，待旦角上，头上簪花，穿红帔，见老生，一甩袖，水袖一逛，背身而下，可着眼处。花旦再上，立于大边外场，员外、安人再上，见花旦一指，下。旦角再上，见妹子，一甩袖，花旦羞下。旦角进门，老生跟进，丑角跟上。旦角坐下，待老生一打“哈哈”，丑角一咳嗽，老生把德禄轰出，丑角暗藏场桌后。老生补救，忙搬椅让妻坐下，方才三次赔礼，待要跪下，丑角一让垫子，是为逗乐。老生真真一跪，旦角叫板，唱流水“自幼父母娇生养”，老生接“一时性急就未推详”，旦角接“无义的王魁他比你强”，老生“还念昔日恩义长”，旦角唱至“夫妻同跪厅堂上”，老旦暗上，老生和一句“你是我的好妻房”，二人一搭，老旦进来，旦角随母下。
众同年到，场面“吹打”，二进士并小生上，小生见老生，以袖掸尘，算为一笑。众人见过贺喜，老生向小生提起嫁妹，当场完成花烛。“千里姻缘一线牵，半由人力半由天。若得金榜题名姓，须念太上感应篇”。孟氏搀妹子上，花旦戴盖头，换红帔，行礼。众人一亮，全出作结。
大轴演成五刻，瑜氏、田慧、二杨等集体谢幕，看客哄台。瑜氏等惯用之背身向台，与看客合拍。众人不饶，二次谢幕。瑜氏摘髯口，表白一番，言及与田氏合作此出十年已久，笑言容颜未改。末了与旦角合作探母坐宫，以旦角“听他言”起，“你对苍天表一番”止。掌声雷动，方才作罢。
节目单：
《打瓜园》
陶 洪———郝 杰
郑子明———董 欢
鼓师：童青青
琴师：王昊
《林冲夜奔》
林 冲———郝 帅
鼓师：童青青
笛师：倪晓春
《御碑亭》
王有道———王珮瑜
孟月华———田 慧
柳生春———杨 楠
王淑英———杨 扬
德 禄———虞 伟
申 嵩———顾 亮
鼓师：童青青
琴师：刘骏强、王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