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打武生戏《恶虎村》剧照
近期,在国家大剧院小剧场连续数日举办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教学成果展中,一出短打武生戏《恶虎村》显得尤其夺人眼球。此次演出由北京京剧院的优秀青年武生名家魏学雷领衔担当,为他传授这出戏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是著名武生前辈杨少春。近两三年,京剧界对于武戏的传承开始重视起来,相比于之前重文轻武的现象,当前的局面大有转折,呈现出欣欣向荣的良好态势。仅拿此次成果展系列演出来说,武戏受欢迎的程度胜过文戏,这就足以说明观众心中对久违的武戏的渴望及对武生行当多出好角儿的呼唤。
关心京剧发展的人们都知道,将近40年来,也就是改革开放以来,京剧得以复苏之后,梨园行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偃武修文”的情况,一方面,武生戏被过多地用于唱功戏开锣之前的垫场,毋宁说是尽为他人做嫁衣裳。垫场戏不言而喻,都是一些短小精练的折子戏甚至是简缩版的折子戏。另一方面,在各大京剧演唱会、清唱会、交响音乐会等喜庆场合中,武生戏几乎无处穿插。这样一来,部分武生演员曾一度出现灰心丧气的颓废情绪,毕竟好不容易学来的一身本事反倒无处施展,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所以纷纷改投影视圈,宁愿做起武打片的替身,也不肯坚守国粹舞台。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悲观地把用武之地转移到了娱乐新产业呢?不得不说,客观环境的使然是其主导因素。有的武生演员出于无奈,长年坚守在高级饭店的小舞台,给外国来华或者外地来京的旅游团演出《花果山》 《水帘洞》 《闹天宫》之类的猴戏,其性质近似于旧社会的“堂会” ,甚至迫于与承包方的签约条件,下台之后还要带妆与旅客合影,从中领取低廉的小费。难怪有人说:“自己真成了猴儿。 ”那些改行的武生若是看到今天国家大力扶持武戏,自己的师兄弟们又站在京剧舞台的中央位置焕发青春,该是多么羡慕!
说回此次演出,具体到《恶虎村》这出戏的历史,它由来已久,并且是京剧骨子老戏中为数极少的能够查明出处的一出,它的作者是沈小庆。有人或许会问,沈小庆何许人也?翻开京剧史料,不难得知,他是清朝后期京剧刚刚兴盛起来时的一位重量级武生名家,生于嘉庆年间,卒于咸丰初年,平生多以短打武生戏见长,而不大上演长靠武生戏。 《恶虎村》属于短打武生戏,中心人物是黄天霸,自不必说,但它不同于其他的京剧演出黄天霸的地方在于,它是一出内行称之为“放份儿”的戏。何谓放份儿?是指名角儿倚仗自己的知名度与影响力故意在台上表演时做出不卖力气的姿态,让观众看出自己的调皮。这一现象在旧社会是颇为常见的,而其中不少具有历史局限性的习气由于约定俗成,也被后来的演员继承了下来,成为戏班里一种特定的传统。
仅以《恶虎村》为例,在沈小庆编演时期,还不算多么放份儿,然而到了下一代的杨小楼,就惹出不少传闻,见诸报载,想必不是空穴来风。据说杨小楼在黄天霸出场亮相时,伴随着打击乐【四击头】的锣鼓经的伴奏,单腿转身即止,仅此简单的一个定格就可以赚下满堂彩。而其他武生演员在此处表演,都要在【四击头】的最后一声锣响时刻意做出瞪眼亮相的身段才够份儿。梨园行有句俗话,叫做“不显山,不露水” ,像杨小楼那样纹丝不动就招人稀罕,凭恃的是人背后的无限辛苦,否则也不敢明场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当然,那是京剧鼎盛时期的特定历史局面,是今天的内外行难以想象的盛况。神话般的传说终归是捉摸不到的东西,那么说实在的,在京剧草创时期诞生的一出戏,一出武生戏,何以能流传至今?这是值得引起业界深思的话题。笔者以为,要想弄清楚这出戏的顽强生命力,需要从它的渊源入手。
众所周知,京剧成形于清朝,当朝人不演当朝事是戏曲艺人为了避免在政治上“触忌”而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京剧第一代艺人自然也不例外。但到了沈小庆这一代,姑且称之为第二代京剧人,在他们大红大紫的时候,一部描写清代初年官场生活的世俗小说《施公案》已经流行坊间,脍炙人口了。 《施公案》的主人公施公,就是大名鼎鼎的一代清官施世纶,其父便是名镇天下的靖海侯施琅大将军。民间小说寄托着老百姓对清官的爱戴情感和对吏治的美好理想,因此小说也好,戏曲也好,自然要把施世纶塑造成一位充满浩然正气,并且仪表堂堂的仁义君子。
实际上,施世纶在正史的记载中,不仅其貌不扬,甚至夹带几分难堪。在清初的一批笔记小说中,对此问题也大有直言不讳者,比如《巢林笔谈》中就提到施世纶曾经拜谒上级官僚,由于相貌丑陋,出现了雷人的“辣眼睛”的尴尬场面。而施世纶却胸怀坦荡,义正词严地表明“兽面人心”远远强于“人面兽心” 。笔记小说的这种赤裸裸的记载,中心思想还是劝人向善,不要以貌取人。在京剧里,施世纶的形象犹如宋代的八贤王赵德芳的形象,永远是二路老生扮演,从来没有正戏让他俩唱主角,并且都是挂着黑三的髯口,俨然堂堂正正的儒家风范。戏台上,施世纶既然是绿叶,那红花自然让给了黄天霸。黄天霸在施世纶手下当差办案,又如同包青天的贴身侍卫展昭,武艺超群,有勇有谋。沈小庆编戏,也不外乎结合了各种武侠小说中的形象掺杂而成。
笔者最后还想多说一点,就是当下武戏中的武生戏、武旦戏、武净戏、武丑戏都得到了大面积的挖掘整理,逐渐开发出来与观众见面。而遗憾的是,评论界对此宣传唱和不够,甚至连描述性的文章也没有多做。如果专家学者能给予他们充分的肯定与认可,鼓励与指导,相信他们在继承传统的道路上会更有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