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滑车》大连京剧院杨程饰高宠。
《挑滑车》大约是京剧里知名度最高的戏码之一了,不仅圈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问起不看戏的人,也都有点印象。究其原因,一来是因为剧情太著名,岳家军抗金故事太有影响力;二来,竟是因为经典电视剧《大宅门》里白二爷酷爱这出戏,不断念叨“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导致观众们全都记住了《挑滑车》。
对于京剧圈内而言,《挑滑车》之所以享誉如此之高,当然不是以上两个原因,而是因为这出戏精彩体现了京剧程式之美,能够全面发挥演员功力,爆发京剧特有的魅力和感染力。京剧擅长体现厚重的庙堂气概,金戈铁马的大将风范,而《挑滑车》高宠,不仅是个大将,更是一个少有的刚勇外露、气势张扬的超级大将,整部《说岳全传》中武力值第一,宋金双方三军拜服,更有王公贵胄的不凡身份,连岳飞也要尊他一声“高王爷”。
所以此君既不同于精细含蓄的儒将赵云,又不同于凶暴霸气的猛将杨延嗣,他武力高身份亦高,胸怀壮阔,胆气过人,堪称京剧表现的众多大将中气势最大的一位。那么在京剧中要怎样表现这个气势呢?京剧不同于影视剧,它几乎完全没有辅助手段,没有特技画面烘托,没有交响配乐渲染,它要表现一个人物,就是通过演员的个人功力,就这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戏台上,用自己的一招一式,举手投足,演出气贯山河的威势来。
所以《挑滑车》如此好看。它给了一个演员最大的考验和最大的发挥空间。这是一出极“大”的戏,演出一个极“大”的人,不仅需要基本功扎实,腰腿坚韧稳定,身手矫捷,枪花精彩,嗓音洪亮,唱腔优美,更需要你以最沉静庄严的心,最博大的胸怀,最雄浑的自信,来最大限度地展示长靠武生的工架之美。几乎所有武生名家都留下了《挑滑车》的戏照,所有武生流派都对这出戏反复打磨,精心揣摩,发展出自己的独特演绎,百花齐放而百川汇海,集中京剧武生的艺术精华来体现这位大将的“大”字。演员能把这出戏唱好,戏迷能把这出戏看懂,用行内话说,你才真的“是这里事儿了”。
关于京剧到底是演人物还是演程式,一直有些争论,我个人觉得其实两者是一回事。要说京剧光演程式不演人物,那肯定是不对的,高宠和杨再兴的演法绝对不同;但京剧不是用影视剧的方式去演人物,而是用程式来演人物,演员把程式做到了,人物就出来了。《挑滑车》的高宠,不需要演员去挖掘人物内心、体验人物生活,而是做足程式:膀子,手腕,腰腿,眼神……功夫到了,每个细节都到了,台上的他,就是那个气贯山河的大将。
看过几场精彩的《挑滑车》,那里的高宠,是真正的勇之大者。舒展大气,凝重洗练,一招一式都渊停岳峙,让空旷的戏台上仿若有风云流转。就算一个简单的云手,也是赏心悦目至极,挥手之间气势笼罩全场,整个剧场像是猛然被闪光灯打亮了一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戏曲精髓,难描难画,台上就那么一比划,一瞬间,正如生活中有些可遇而不可求的极致细节,美得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