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主人公:倪茂才,省戏曲剧院院长,国家一级演员,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京剧高派传人,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上海白玉兰“主角奖榜首奖”获得者,第三批国家“万人计划”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2017年入选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工程。
我出生在河北省正定县的一个小村庄里,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看电影,每次村里有露天电影,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京剧——《红灯记》,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受到的震撼,也就是这部京剧电影,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京剧的种子。
1976年,河北省正定县剧团在距离我家70公里外的地方招收学员,一听说这个消息,我心里就想着一定要去报名、去学戏曲,于是我就骑着自行车赶了过去。招生的老师问我:“不怕吃苦呀?”当时我很执着,一心只想要进剧团。同年10月,我成了正定县剧团的一名学员。进了剧团我才发现跟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练基本功很枯燥、很辛苦,而且我们一同进入剧团的其他学员本身都是梨园子弟,有很好的基础,我自然而然地就被分到了“慢班”,这对我刺激很大,于是我更加发奋练功,别人练一遍,我就练十遍。老师注意到了我的嗓音条件,格外加强对我唱功的培养。1982年,我考入了河北省艺校,从河北梆子改学京剧。终于能够触碰到京剧,我更加珍惜机会。我知道自己的武功薄弱,于是有的放矢,加强了唱功和基本功的练习。在艺校学习期间,有人劝我改行唱歌,有人劝我学回河北梆子,我都没有改,因为我就是喜欢京剧,从来没变过。也是在艺校学习期间,我有幸看到了李和曾老师的演出。
1986年我们毕业了,班里的大部分同学分配到了邯郸市京剧团,当时是戏曲萧条的时期,我们排演的京剧《黄粱梦》虽然在河北获了奖,出去巡演却没什么影响,于是我的很多同学不再坚持,转行去做生意了。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也到钢铁厂去工作了,虽然因此物质条件有所改善,但我心里却一直响着一个声音——“我要的不是这种生活”。短短一个月我就离开了钢铁厂,重新回到剧团,继续唱京剧。我的嗓音条件一直是同学里最好的,剧团里的一位老师便指点我跟随李和曾老师学习高派。1990年4月12日,我正式拜李和曾先生为师,开始学习高派的表演。
李和曾先生是当时所有艺人里第一个入党的,所以人们都称他“党员艺术家”。先生名气特别高,却非常有亲和力,我第一部高派的戏《逍遥津》是先生在我的小宿舍里讲完的。有一次先生在山东临清演出,我看到了众多观众慕名而来,是那么地喜欢先生、喜欢京剧,我突然明白,不是京剧没有了观众,而是我的演出不够吸引人,没有号召力,这更坚定了我继续努力学习的心。先生在北京,我在邯郸,我只能把先生唱的讲的都录在磁带里,每天听、每天学,《斩黄袍》和《哭秦庭》就是这么一点点学下来的。在学习的过程中,我还吸收了一些别的唱法,先生听了之后,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鼓励我说,“只要观众喜欢,你就可以继续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1992年的冬天,我第一次来到吉林演出,第一次接触吉林省戏曲剧院京剧团(原吉林省京剧院),寒冷的三九天、发着高烧的我对吉林省戏曲剧院京剧团的强素质、好团风记忆深刻,所以虽然举目无亲,1994年我还是来到了吉林工作。
2004年,我考上了中国戏曲学院中国京剧青年研究生班,当时我已经有很多年的工作经验了,深知自己哪里不足、哪里需要改进,可以说读研究生班这几年是我大跨度提升的几年。多年的学习和演出,让我越来越能体会到高派的精髓,所以我也深深明白,继承是必须的,创新是必要的,发展是必然的,每个演员的嗓音条件不同,要好好发挥出自己的优点,才能让观众更喜欢。《孙安动本》是我向李和曾先生学习的最后一部戏,所以在读研究生班时,我邀请了几位十分优秀的同学,与我一起重排《孙安动本》。好戏需要“磨”,我们用了两年的时间把剧本、唱腔、服装全部细细琢磨了一番,最终呈现出来的《孙安动本》也是后来我们拍摄电影《孙安动本》的基础。
从县剧团、市剧团,再到省级剧团一路走来,我知道,戏曲是个“慢工”,不能速成,一个好的演员,要沉得下心学习、吃得了苦练习,有了这些积淀和累积,后来我得了“梅花奖”“白玉兰奖”等一系列大奖。
虽然有了些成就,但是我知道我的目标并不是个人的成名,我想要的是吉林省戏曲剧院京剧团在全国优秀院团中有一席之地,让京剧在吉林有更大的影响力,从而有更多人喜欢京剧、传承京剧。近年来,我国文艺事业欣欣向荣,省里也出台了很多政策来扶持、发展戏曲行业,我们更要创作出好的作品来回馈观众,弘扬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这些年,我们复排了《三打祝家庄》《大闹天宫》《赠绨袍》《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等多部传统大戏,还创排了现代京剧《杨靖宇》,除了高派,团内张派、荀派、关派等多个派别共同发展,让每个演员都有好戏演,有属于自己的戏演,培养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我们不仅连年晋京展演,还受到了全国各地的演出邀请,可以说在业界,现在只要提起吉林省戏曲剧院京剧团,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支素质过硬的优秀队伍。
京剧是中国文化天空中最为耀眼的一颗明星,但没有了观众,没有了传承的人,明星也会有暗淡的一天。为了记录、保留下优秀的京剧剧目,我们国家推出的“中国京剧像音像集萃”(简称“像音像”)工程一直在进行着。我们吉林省戏曲剧院京剧团已经完成了《逍遥津》《辕门斩子》《斩黄袍》《三打祝家庄》《哭秦庭》等多部戏的录制,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高派因嗓音条件限制而难以找到传人的问题,也让观众能够看到完整的高派演出了。这些年来我看到,在国家的大力宣传和推动下,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走进剧场看京剧、讨论京剧了,也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喜欢京剧、学习京剧。从艺40年,我看到了京剧从辉煌到日渐式微,再到重振旗鼓,也看到了我们国家硬实力的迅猛增长和文化软实力的逐步提高,作为一名党的文艺工作者,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充满期待。
后记:
倪茂才获得了很多大奖,拥有诸多荣誉。可采访中,他总也记不太清自己到底得了哪些奖、获得了哪些荣誉,他记得最清楚的是还有哪些好的本子没有排,有哪些经典的“骨子戏”没有挖。似乎从看到京剧电影《红灯记》开始,京剧就已经融入他的骨血,与他密不可分了。无论是懵懂的孩童时期,还是众多荣誉加身的现在,倪茂才始终如一,向着京剧,追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