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至深的好戏为何越演越少?
——传统京剧《桑园寄子》观后
近日,“寻梦·承泽”北京京剧院杜镇杰、张慧芳项目工作室精选剧目展演在北京长安大戏院举行,其中由杜镇杰领衔、张慧芳助演的《桑园寄子》观众格外青睐,因为这出戏在近30年的京剧舞台上演出次数屈指可数,而偏偏又被喜爱京剧的人,尤其是老生戏迷念念不忘、津津乐道,故而能在当下见其恢复上演,实属令人快慰的幸事。想到杜、张二位当红的名家都已年过半百,与剧中人物的岁数不相上下,还在较为浮躁的戏曲创新大潮下挑战一把一般人不敢触碰的高难度骨子老戏,笔者不禁心生敬佩,同时也感到京剧艺术的传承还需要加大力度,特别是像《桑园寄子》这样的好戏一定不要失传才好。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这出戏长年不见人演,还能存活于京剧爱好者的心中呢?这是因为老生鼻祖谭鑫培与下一代的老生宗师余叔岩分别留下的七张半唱片与十八张半唱片中都有该剧的选段。并且余叔岩的下一代老生翘楚杨宝森又留下了完整的全剧实况录音,这些都是可供后人追求模仿的标准法帖。换句话说,今天的老生不论是谁再演这出戏,唱法大体不出谭、余、杨三者既定的框框。
说得更具体一些,余叔岩由于当年十二分地崇敬自己的磕头老师谭鑫培,在自己录制唱片时,有意选取老师已经录过唱片的剧目,而又绕开老师所录的唱段,挑取另一段来唱。比如《卖马耍锏》 ,谭录的是“卖马” ,余录的是“耍锏” ; 《托兆碰碑》 ,谭录的是“碰碑” ,余录的是“托兆” ; 《战太平》 ,谭录的是“游街” ,余录的是“点兵” ; 《洪羊洞》 ,谭录的是“归天” ,余录的是“病房” 。同样的, 《桑园寄子》谭录的是“哭坟” ,余录的是“行路” 。但由于谭在“哭坟”中所唱的【导板】接【三叫头】的一段太过精彩,余又不甘心不显示一下自己学谭的成果,于是在后来专门录制一段《一捧雪》的唱腔,那里面也有如上的板式。对比【三叫头】 ,前者是“伯俭,兄弟,唉兄弟呀” ,后者是“老爷,大人,唉夫人呐” ,从声音到感情何其相似,可见前辈继承传统是多么忠实,多么虔诚!如果用杨宝森的完整版录音去“校雠”谭、余的唱片,可知仍旧亦步亦趋,没有任何出轨之处。那么,这样感人至深的好戏为何演之较少呢?笔者以为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京剧界向来有“男怕西皮,女怕二黄”的说法,是指男性的西皮声腔与女性的二黄声腔都处在高音区,令演员望而生畏。京剧中,确乎有相当一批男女合作的重头戏,内行称之为“对儿戏” ,这些对儿戏著名的有《四郎探母》的“坐宫” 、《红鬃烈马》的“武家坡” 、 《汾河湾》 《桑园会》 ,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以西皮贯穿到底的戏。也就是说男女声同唱西皮,这对于青衣方面来说易如反掌,只要老生方面不出问题,全剧自然轻松拿下。可是《桑园寄子》就截然相反,它是从头到尾都用二黄来唱的,加上“男不怕二黄” ,所以老生方面更希望用高调门来唱二黄,以达到强烈的舞台效果。这下子就难坏了青衣那头,在今天,像此次出演的张慧芳一样有着不怕高的好嗓子的女演员,实在稀如凤毛麟角。
第二,该剧中最为抓人眼球的就是两个小孩,按照京剧的行当来分,算是娃娃生。一个是邓伯道的儿子,一个是邓伯道的侄子。剧中两个孩子都有不少唱腔需要应付,唱不好观众会觉得味同嚼蜡,减色一半。只有唱好了才能调动台下的积极性,赢取超过邓伯道所收获的掌声。话说在那个京剧十分鼎盛的年代,随便找两个娃娃生不算什么,但在如今,能找出两个像模像样的娃娃生,年龄要小,还要不荒腔走板,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说白了,比找到一个合适的配演青衣的几率还要渺茫。
第三,剧中的邓伯道不仅前前后后唱起来没完没了,更难的是有两处近乎绝活的动作,一般老生无法胜任。一处是邓伯道在兵荒马乱的情境下,被脚后跟的大石头绊倒。京剧舞台素来都是空灵的,一切展示都依赖演员虚拟的程式化表演。此处要求演员倒走几步,突然转身,直接腾空跃起,翻个空心跟头,内行称之为“吊毛” 。此吊毛又不同于别的戏的吊毛,它是转身之后就翻身,比平常的吊毛少了起跳,没有垫步,演员假如来不了这一下,就休想用这出戏卖座。京剧艺术难就难在每出戏都有那么一点点让普通人玩不转的地方。另一处是邓伯道后来看见两个小孩逃难时走不动路,一个接一个地背着他们走。舞台上老生背孩子是真背,不是虚拟,背完了还要抬头演唱自己的凄凉心情,难度之大,即便不看戏的人也可以想象。
笔者由此想到,京剧的骨子老戏虽然难,却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艺人不断发展改良,将之变得愈加精美。比如在今天,观众看惯了舞台上代表山岭的绿色山片子,亦即画着山峰形状的薄板道具,此道具遮住后面支撑它的桌椅,演员踩在桌椅之上意味着身在绝顶。观众还看惯了舞台上代表桑树的绿色树片子。可是谁又知道在旧社会演戏时,哪里有什么山片子和树片子美化舞台?京剧的道具,亦即内行所谓的切末,片子只有一种,就是城片子。城片子是像《空城计》中的画着城砖格子的拉开的长方形帷帐。在演《桑园寄子》时,山岭就用寡陋的桌椅表示是山岭,桑树就用一根竹竿绑在椅子上表示是桑树,这与今天人们的审美认知相去甚远,更难让没看过京剧的人看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因此,笔者以为京剧需要在坚持传统的原则下再做一点创新,像前辈那样,把精美的艺术打造得更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