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人的德艺兼修
主讲人：孟广禄
▲孟广禄讲座现场
主讲人简介：孟广禄，第十、十一、十二、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天津青年京剧团团长，现任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戏曲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中共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十九大党代表。他还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两次获得天津市十大杰出青年，获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他自幼考入中国戏曲学校攻铜锤花脸，先后拜裘派传人钳韵宏、方荣翔和王正屏为师，又得李荣威、夏韵龙、李长春等多位名家指点，他嗓音高亢、气力充沛、行腔委婉、音韵醇厚。代表剧目有《铡美案》《探阴山》《锁五龙》《遇皇后·打龙袍》《坐镇》《盗马》《钦差林则徐》等。他先后两次荣获中国戏曲“梅花奖”，三次荣获文化表扬奖，并推荐为首届中国京剧之星，其主演的新编大型交响京剧《郑和下西洋》多次获金奖。
编者的话：
■今年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看望了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参加联组会，并发表重要讲话。他强调，新时代呼唤着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理论家，文艺创作、学术创新拥有无比广阔的空间，要坚定文化自信、把握时代脉搏、聆听时代声音，坚持与时代同步伐、以人民为中心、以精品奉献人民、用明德引领风尚。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孟广禄以京剧人的德艺兼修为题，讲述如何通过戏曲艺术反思和总结人生，通过人生体验丰富和提炼戏曲艺术，实现艺术与人生之间的相互关联。本期讲座是孟广禄近期在全国政协京昆室主办的“戏曲艺术系列讲座”中的演讲，并根据孟广禄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时的重要讲话精神，整理后刊发，以飨读者。
京剧人的德
作为一名演员，特别是京剧演员，荣誉都属于过去。因为人懂得谦虚，才能不断增长见识。
我们讲“德”，它不单单是对人的一种礼貌，更是“一棵菜”的精神，也是在台上如何尊敬一个演员。如旦角在台上唱，旁边的演员要留出来给旦角叫好的时间，如果演员之间没有这种相互支撑的“一棵菜”精神，那么为对方叫好的时间就没有了。因此，演员在台上的站位、唱腔的起承转合等都很重要。比如，京剧《二进宫》中，杨波在哪儿站，徐延昭又在哪儿站，站的位置会不会打着胡器了？又会不会打着鼓？如果有，那就得让出来，这是德。京剧演员的“德”表现在各个方面。
欧阳中石老师是我的书法老师，他曾问我，“什么叫‘戏’？‘戲’是左边一个虚(xī)，右边一个戈，真的和假的怎么用上？”反过来讲，艺术又是什么？我认为，艺术就是一个演员在他本人身上产生的刹那间不可重复的美，我们每一个演员所有的“修炼”就是在那一刻一秒之中的展现，包括我们的出场。演员出场也有讲究，一般是3个字的标准———“拥、定、静”，光彩一定要亮出来，但一定还要沉、稳、静，这是根本，就是要有气场。如果一个演员上台前没有这种想法，也没有这种作为，那么他就表现不出光彩来，就表现不出台上那种气场。有人就问，台上没有气场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演员的表现要与鼓师的鼓点相配，并相得益彰，而鼓师也要对演员形体语言有一定的了解，这样才能配合好，才能将光彩亮出来。所以，琴师、鼓师、演员是一家人，只有彼此照顾，才能真正把一出戏演好，这种团结协作的精神就是“一棵菜”精神，也是一种“德”。我们演员要具备这种“德”，这种“德”是相互补充，把容易有漏的地方补充起来，相互照顾，相互帮助，所以这么多年的演出就是靠“德”走过来的。比如，在人物的把握和捏合方面，我记得在排《裘盛戎》的时候，有这么一段戏，戏中的老师跟我说，有一句词是裘盛戎跟方荣翔说的，“唱戏就像踢足球，盘球、下底、传中、临门一脚得进球”，我一想，坐着说也可以啊，但又不能总这样说，怎么办呢？艺术要找它的灵魂，得真正挖掘出它的内在来。于是，在演出的时候，我饰演的裘盛戎坐着，扮演方荣翔的演员在旁边，就这一句词，能不能把台上所有的空间利用并把握好，能不能抓住观众的心，能不能把裘盛戎的精神、神韵表现出来，需要演员的功夫。再比如，《赤桑镇》中，一句“嫂娘你打我吧”，通过演员的唱与乐师的配合，通过细节就把人物的精神演出来了。最重要的是，我们演的不光是人物的外部特征，更要表现人物的灵魂和精神。这样一来，人物的感觉就对了，否则就不是刚正不阿的包公，即便是侄儿被铡了，无论对错都让嫂娘打我，这种表现才能体现出人物的个性来。
所以，我认为“情、迈、节、擞、搬”这几个字，不仅讲的是演员的演唱技法，还是演员在舞台上的表现，包括演员的“德”。情上如何处理；迈步要讲度，要有急有徐；节是节奏；擞是擞音，要好听，要真。说到“真”，我又想起我的老师欧阳中石先生，说过什么叫“德”，左边是双立人，右边上半部其实是真假的“真”倒下了，是不是真的，这就是“德”。所以我在台上的表演，包括一个眼神、一个比划，眼睛跟随动作，即使坐着也应该是这样，一定要给观众留下人物的形象，传达人物的性格，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美。特别是演员的唱，我们有时候感慨，为什么有些演员过了50岁就没有嗓子了？这与发声有关。在发声上，声音讲究“五腔一鸣”，即口腔、鼻腔、咽腔、头腔、喉腔和骨鸣。每个演员的声音条件不一样，它的构造也不一样，演员要通过语言传达人物思想，所以就要掌握好自己的发声波码，这个发声波码的标准就是错和对，要么是对的，要么就是错的，对的那个“唱”立起来了，错的那个就唱不上去了。这有时跟人一样，在艺术上时时刻刻要管理好自己的“本钱”，要照顾好自己的思想，要拿得住自己的艺术，真正把文化担当融入到身上、心上。
前一段时间，我们在天津举办董文华先生的艺术展，看他演的戏，我就说在董文华先生身上能看到“艺术”。这给了我一个启示：每次看董先生的戏心里觉得十分舒服，而我们不能让观众看“不如意”叫好，要让观众看“享受”的叫好，美的叫好，给观众一个舒服的回忆。正如一幅画，给我们留下的不应该是眼光掠过，而要留下画家的作品是不是值得后人来学习，这样的思考问题。所以，我们在台上要像运动员走平衡木一样，不能晃，要立得住，观众才能叫好。将就不是讲究，因此，我们文艺工作者首先要从思想上重视我们的事业，尊重历史，学习历史，从历史中汲取养分。
京剧人的艺
戏曲有着悠久的历史，承载了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瑰宝，我们这一代人有责任把它演好，传承下去。
演好戏，每一步都需要扎实稳打；演好戏，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打磨。就拿戏曲中“咦、耶、啊”这3个字的发声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我常说，人要谦虚，谦虚了别人才愿意教你，才愿意指出你的毛病。我常常演出完，录下来，拿给我儿子看，请他指出哪里做得不好，他就告诉我哪里哪里有问题，我记下来，转天我就改。我也跟朋友学，有时候朋友见的第一面就要问“你今天嗓子怎么样？”接着他又说“我今天嗓子没有吊开”。他一说自己的问题，我就会审视自己，是不是也这样，便会从各方面吸收我应该吸收的东西。只要保持一颗真诚、谦虚的心态，你就会进步。所以，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功要下在平时，积累这些人生智慧，追求人生真理。
说到“咦、耶、啊”的发声，很重要，这3个字如果联系好了，那就是要在一条线上。正确的发声方法就是在张口期间，即使换气，那么这3个字依然处在鼻囔的位置，这叫“换腔不换地，换字不换地，换气不换地”，因此通过这3个字才能演出来在台上的喜、怒、哀、悲、忧、恐、思等这些复杂的情感来。
演唱的方法，就是要将字立起来。戏曲在唱上也有讲究，比如有很多“代字”，把“官（guan）”要唱成“瓜（gua）”音。什么叫味儿？就是说唱得要有味。味是拼出来的，字头、字腹、字尾、字中，把这些画圆了就叫“味”，就是真正的找到味了。人物上的味就是刚才说的“拥、定、静”，演员在台上的一举一站一动是不是这个人物。比如京剧《连环套》中，有一个“武艺高强，英雄胆壮，习拳棒，爱惜刀枪，绿林俺为上”的人物，他的一举一站一动，都代表着他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要把握他在台上的角度，出来才有力量，这种力量就是人物的味道。
演员的唱代表着演员的艺，如果说德是演员做人的根本，那么艺就是演员的安身立命之本。我们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唱响文化，传播文化。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讲，“文艺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就是说，我们要有以文化人的责任和担当，要有以文育人的度量，要有以文强国的使命。习总书记还讲过，要增强“四个意识”，不管是作为一名党员，还是一名政协委员，都应该尽心尽责，为人民服好务，为观众服好务。
今年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看望了参加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并在联组会上作了重要讲话。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坚定文化自信、把握时代脉搏、聆听时代声音，坚持与时代同步伐、以人民为中心、以精品奉献人民、用明德引领风尚。就是让我们文化文艺工作者，继续创作能唱得响、立得住、传得开的精品，为人民服务，为观众服务，以德艺双馨的精神风貌培根铸魂。因此，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是我们的使命任务，也是我们的目标和要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文艺是灵魂，所以我们应该脚踏实地，认真勤勉，扎根人民，体味人民的酸甜苦辣，创作出属于人民的时代精品，为培根铸魂作出自己的贡献。因此，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团结协作，要不断学习，要勇于创新，真正把知识抱在怀里，把文化端在肩上，更好地传播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
京剧人的德艺兼修
艺术之路，犹如人生之路，每一步都不可能是平坦大道，但正是这些坎坷，才能让人生更加完美，才能让艺术之花更加绚烂。
上世纪80年代，天津市青年京剧团成立，我便成为其中的一员。从拉幕、扫地开始，一拉、一扫就是3年半，有时跑跑龙套，但我没有怨言；每天早晨4点半起来喊嗓子，5年中一天没断，正是这些苦，才造就了自己。喊嗓子也是有学问的，那时候每天练，怎么来唱不倒？怎么来运用唱腔？经过训练和领悟，就找到了自己的一套发声方法。
一个演员唱得好不好，要看他唱的时候气口喘得到不到位，气口喘得到不到位，就能感觉出演员在想什么，能察觉出他的思想与行动。比如，在京剧中，有很多唱段和唱腔的换气是在连贯的节奏中进行的，还以为是一口气，但已经喘完了，这种喘气就是暗气口，包括很多口语中就有这些暗气口，怎么将上一个字扔出去，怎么接到下一个字，接到后又如何将后一句话托起来，抛、应、弹、抖都得有。所以，唱一出戏，指导其发声，就要先听演员的发音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发声体现思想，思想支撑着一个演员的发展。因而，学戏不仅要学一些专业的知识和技巧，还应该学文化，学思想，学人生之道。
说到演员的演唱，演员在台上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如何才算是保护自己呢？就是在台上尽量不要留下遗憾，这一点特别关注在演员的动作上，上台前的行头要规整完备，不能匆忙上台。比如京剧《姚期》中，姚期带马，他一带马这个时候翻袖了，一翻袖怎么再转过来呢？如果先转过来了，一翻袖就又下去了，这种动作美就完全表现不出来了。戏曲是美的，它表现在各个环节，演员身上行头的一粒扣子都是有意义的，都是为艺术服务的。所以，戏曲演员是美的化身，一举一动都要表现美。唱，更是戏曲演员最基本的功力了，唱能保护演员自己，因为随着年龄增长，人身体肌肉的拉力和张力会越来越弱，因而演员不能偷懒，要天天练功，天天吊嗓，只有唱才能保护演员自己。
当然，每段唱腔是不一样的，其运用唱腔的方式也不尽相同。例如，京剧《锁五龙·见罗成》中的唱，人物的唱不仅只是一种语言的表达，还是人物性格及其思想和精神的展现。所以，我也希望，现在咱们戏校的学生，在打基础的时候，真正地塌下心来喊嗓子，喊嗓子我也有个小心得，那就是喊嗓子不要在旷地里喊，要在墙旁边喊，返回来的声音能保护自己的喉部，能让自己听到喊出来的声音，也能自我纠正。唱戏的气息是否深厚，是否能存气，也是有讲究的，讲究喊嗓的方法，讲究发声的方式，只有真正深入进去，将自己对人物的理解融入进去，才能真正在台上有所表现。比如，我和搭档孙丽英合作的《赤桑镇》，她在戏里面扮演嫂娘，那么我的唱就要用对唱的方式，表现出包公对嫂娘的感激之情。我在《铡美案》中有一段唱词，是“宋王爷到此你也不饶”后也改为“宋王爷到此也按律条”。台上讲手、眼、身、法、步，就是要统一节奏，表演上统一、协调。
这也涉及了到修。修，就是修炼，能耐。能耐就是能忍耐。希望戏校的孩子在学戏的时候要懂得吃苦，要忍耐寂寞，要多历练。因为“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努力，不修炼，就没有“一招鲜”的功夫，更没有“吃遍天”的气魄。要想艺术上有所成长，有所成就，就要多修炼，就要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强大的精神指引，文化兴则国运兴，文化强则民族强。为更好地践行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的发展，我们都应该不断学习，不断努力奋斗！
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也是人民政协成立7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全国政协十三届二次会议的文化艺术界、社会科学界委员的联组会讲话中还指出，要坚持用明德引领风尚。就是要文化文艺工作者继续肩负启迪思想、陶冶情操、温润心灵的职责，继续承担以文化人、以文育人、以文培元的使命，坚守高尚职业道德，多下苦功、多练真功，做到勤业精业，自觉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德艺双馨的标准要求自己，以德艺兼修出精品，为人民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