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优秀行当艺术 丰富多元戏曲景观
——2019年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评论文章选登
由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主办、国家京剧院承办的2019年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于11月8日至14日在北京举办。此次展演的举办旨在缓解当下戏曲舞台“文强武弱”现象,改善戏曲行当发展不平衡局面,促进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推动戏曲艺术全面繁荣。来自全国19个省区市和国家京剧院、中央戏剧学院的35个优秀传统折子戏参演,涵盖16个戏曲剧种,青年演员主挑大梁,体现了近年戏曲艺术在传承剧目、培养人才上取得的成就。展演同时还进行了网络直播,7场演出网络直播点击总量4761510次,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展演期间,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邀请一批青年学者进行了观摩研讨。现刊登部分评论文章,以飨读者。
本版文字由刘淼整理
展现传统精彩 培育良好生态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李志远
为了让民族艺术瑰宝戏曲走出衰落之势,近些年政府与社会各方面不断发力,在政策落实、资金支持、平台提供等方面都有极大改善,今年组织的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对助力戏曲创作具有重要意义。
这是一个让普通观众重新认识戏曲艺术的展演。近来的戏曲舞台上,文戏显然占有绝对优势,即使以“青春版”为招牌的作品,也难见武戏的身影,这种现象局限了戏曲艺术深广创作能力的展现,同时也限制了观众全方位认知戏曲艺术魅力的机会。
这次通过以净行、丑行和武戏为亮点的折子戏集中展示,既可让观众看到戏曲表现生活的深度与强度,也可以欣赏到具有高超技艺性的表演绝技,如京剧《九龙杯》中的丑角杨香武,为了表现其功夫了得,舞台上再现其干净利落地蹿至“屋梁”并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特别是九龙杯得手之后一个高台筋斗下地而去,让观众在惊险刺激的观感中大饱眼福。《三岔口》中任堂惠用瓦片砸向刘利华额头、《弼马温》中的宝剑飞入剑鞘、《魂断巴丘》中的周瑜被张飞气得“当场吐血”、《钟馗嫁妹》中的钟馗吐火彩、《武松大闹狮子楼》中的“桩功”等表演技巧,其劲爆生猛与绝妙神秘,一再刷新了普通观众对戏曲沉闷、乏味、迟缓的浅表印象。
这是一个能够促进戏曲行当齐整的展演。在当前戏曲创作实际中,无论是京剧、昆剧还是各个地方戏,都很少创作以净、丑挑梁的戏曲作品,其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没有能够担当整台大戏的净、丑演员和没有为净、丑演员量身打造的作品显然互为因果。而从尚长荣、朱世慧、金不换等名净、名丑的创作实践来看,净、丑挑梁的作品是受到观众欢迎的。且就一部戏而言,如果没有与生、旦相当的净、丑托衬,显然也会拉低作品的整体质量。再者,就生、旦行当而言,武生、武旦挑梁的作品也是乏善可陈。在这次展演中,不仅让净、丑行当得到充分表现,也令武生、武旦放出光彩。同时,参加展演的演员以中青年为主,彰显了展演在培养净、丑行当和武戏演员,促进戏曲行当齐整的用意和作用。
无论是通过7场的演出集中激发观众对戏曲的重新认识,还是对戏曲行当齐整的培育,无疑都聚焦于改善以戏曲演员与戏曲观众为主体的戏曲生态。不过,需要看到的是,这次汇聚全国16个戏曲剧种的展演,从某种程度上也显示出当前能够上演的净、丑或武戏折子戏的捉襟见肘,如《通天犀》《雁荡山》《九龙杯》被选择三次或两次,《草庐记·花荡》与《魂断巴丘》亦是同剧不同名,更不用说传统或新编大戏。这更加映衬出本次展演的重要现实意义。
尊重传统 质朴呈现
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王学锋
2019年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秉承尊重传统、质朴呈现的理念,使用一桌二椅、大白光及传统文武场,突出演员的唱、念、做、打、舞,彰显角色行当的艺术规范和独特魅力,较为丰富地展示出各剧种净行、丑行暨武戏的传统风貌。
展演剧目大多传承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由老一辈艺术家和各剧种主要院团整理、改编、创新、排演的一批传统戏,如1951年东北京剧实验剧团创演的武戏《雁荡山》,1959年杨明重新整理、云南省滇剧院演出的《鼓滚刘封》,1960年整理加工的赣南采茶戏《钓 》等,这批“十七年”时期推出的改编、创新的传统戏构筑了我们的戏曲传统的坚实基础,应该尽可能地完整传承。
当时第一流的戏曲艺术家对传统的理解绝非固化,他们在准确理解行当技艺特点的基础上,大胆进行行当融合与创造,进一步释放了角色行当的充沛艺术能量,如蒲剧名须生阎逢春将《火焰驹》中由二花脸应工的小人物艾千,改为红生扮演,并吸收李少春《宋景诗》中的骑马身段,创新出以艾千为主人公的《贩马》折子戏。滇剧名家邱云荪塑造的刘封,虽以丑角应工,却融入二花脸的功架、武生的利落、花旦的柔媚,使刘封形象在猥琐、诙谐中增添了几分阴狠。
从传演至今的这批折子戏中,也能不断感受到优秀传统戏对演员身体、衣饰、道具表现力的卓越开掘,像蒲剧《贩马·艾千传信》的颤眼功、靴子功、马鞭功,祁剧《秦府抵命》的斗眼功、蟒袍功,京剧《通天犀》的椅子功等,展示了传统戏曲开发身体、外化心灵的独特艺术创作法门。
这次展演的有些戏已比较成熟完整,有较高的艺术水准,传承也较为到位,如《打焦赞》《打瓜园》既“打”出了人物,也“打”出了生趣;如婺剧、昆剧同演《雁荡山》,前者的群打热闹火爆、后劲十足,后者的曲牌音乐与武技展示融合度好,颇有意境。也有些戏虽然能够充分展示演员的全面功夫,但略显冗长,还可以进一步精简、重组。还有个别戏,过分追求诗情画意的“现代风貌”,迁就“观众口味”,丢掉了传统戏曲的乡土情韵,从长远看,实不可取。
在今后类似展演中,应尽可能挖掘、恢复更多剧种的净行、丑行戏及武戏,对各剧种传统戏的恢复整理,既可通过口传心授、排演录像的方式活态展示,也不应忽视以文字、口述的方式记录、总结较为内在和系统的表演知识、心法,从而拓展对戏曲传统的深度理解。各美其美 美美与共
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赵 倩
2019年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让首都观众在7天之内享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视听盛宴,也让我们欣赏到了不同剧种间的差异与个性特征。
从表演特色看,本次展演的净行、丑行演员多才多艺。有的演员以打功见长,唱功也不俗;有的演员以做功见长,唱和念亦俱佳。而在具体的剧目中,也并非只有净或丑的单一角色呈现,而是各行当、角色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由国家京剧院带来的开场戏《起布问探》,探子舞动手中的“探”字四方旗,抛旗、接旗、旗上跃过等技艺凸显了演员扎实的武戏基本功。云南省滇剧院带来的《鼓滚刘封》,是一出净丑搭配的折子戏,将一脸帅气但内心阴暗、贪生怕死的刘封和粗中有细的张飞演得活灵活现。福建省莆仙戏剧院有限公司上演的《单刀赴会》,塑造了独特的莆仙戏关羽形象。关云长“扫喉、盖顶、劈手、开弓”等扇法和周仓“托顶、腕扛、鹤立、三挂”等大刀法,均体现了鲜明的剧种特色。广东粤剧院演出的《武松大闹狮子楼》中,武松与西门庆二人以桌子为道具中心的精彩武打,动作漂亮逼真、惊险刺激,让观众看到了脱胎于岭南武术的粤剧南派武打的艺术魅力。浙江省宁波市宁海县平调艺术传承中心的《李慧娘·见判》一折中薛巧萍饰演的判官,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宁海平调中的“耍牙”技巧,表现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相对于我国现存348个剧种而言,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剧种在传承中坚守剧种意识,积极挖掘,发挥各自净或丑行的艺术个性,这不仅是剧种生存和发展之本,更是为中国戏曲艺术振兴添砖加瓦之需。
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柯 凡
2019年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中,在欣赏精彩的行当表演之余,我们看到,行当特色的保存与发展不仅要靠同一剧种中师徒的纵向传承,而且有赖于不同剧种的横向借鉴,行当特色、剧种特色、流派特色、人物特色,往往相互交融、相得益彰,构成了戏曲发展的立体图景,维系和创造了戏曲文化的多元生态。
行当特色是此次展演的最大看点。纵观戏曲发展史,从参军戏中的参军、苍鹘到昆曲的“江湖十二脚色”,再到近代以来京剧的生、旦、净、丑四大行当,行当的细化、定型与均衡发展很大程度上能反映一个剧种的规范与成熟。而行当表演艺术往往在折子戏中得到集中保存。例如从这次展演的京剧折子戏中,我们相当清晰地领略了京剧不同行当的特点,武丑爽脆响亮的白口、武净沉稳威猛的功架、武旦刚柔并济的身手、长靠武生英俊挺拔的风姿和短打武生矫健炽烈的翻打等。行当是类型化的,同时也具有个性,往往与剧种特色、流派特色相融相彰。高甲戏是以丑行戏闻名的剧种,其丑行可细分为几十种,此次演出的《连升三级·求亲》能使观众一窥该剧种之特色。赣南采茶戏,其丑行按正反面角色分为正丑和反丑,此次演出的《钓 》中的田七郎和刘二就分别是正丑和反丑的典型人物。该戏以“三小”为主,简单纯朴的造型,色彩鲜明的服装,“扇子花”“矮子步”等动作步伐,尤其是反丑滑稽、夸张的“懒猫抓痒”“乌龟爬沙”等模仿动物的形体动作,都具有浓郁的民间乡土气息。京剧老版《三岔口》中的武丑勾歪脸,代表剧中刘利华是反面人物,与我们常看到的舞台形象截然相反,这是继承了京剧名家叶盛章曾经的演法。《虎囊弹·醉打山门》是湖南湘昆的代表剧目,鲁智深的“十八罗汉”造型可谓湘昆迥异于其他昆曲院团的标志性表演。
行当传承,离不开技巧展示,尤其是地方戏曲的净行、丑行、武行具有“炫技”的传统,然而高级的炫技一定不是脱离于人物而存在的。这次展演也启发我们去体会戏曲技艺与人物刻画之间的关系。宁海平调《李慧娘·见判》中的女花脸运用耍牙等技巧,生动表现出判官亦鬼亦神、令人敬畏的身份与形象。而演员口中的獠牙不断翻飞变换,寓示随着剧情的发展,判官的心理活动在相应展开。旦角的跷功、鬼步贴切地展示了李慧娘的鬼魂身份;那4尺长的水袖随着音乐节奏抖动、翻舞,形象地体现了人物内心激烈的情绪。
戏曲行当发展的不平衡,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令人欣慰的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冷门”行当传承发展的价值与意义,陆续开展了一些调研、培训、展演活动,努力为这些行当的发展创造机遇。特别是这次全国范围的展演,既展示了一批剧种、行当的代表剧目、经典剧目,又展示了一些移植改编剧目,还展示了对不同流派、版本的学习继承,反映出当下戏曲传承观念的多元、开放与包容。这无论是对于戏曲行当均衡、剧目建设、人才培养,还是对于戏曲文化的多样性发展,都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