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怡:这些年,我和宁夏的京剧缘
出演《红灯记》剧照,左为王志怡,右为田文玉。
王志怡简介
京剧旦角,1936年生于北京,国家一级演员,师从京剧艺术表演大师梅兰芳。1958年,为支援少数民族地区文化艺术建设,随原中国京剧院四团来到银川,演出足迹遍及宁夏大地,1989年在宁夏京剧团退休。
主要表演曲目有《霸王别姬》《凤还巢》《贵妃醉酒》《穆桂英挂帅》等。退休后,继续从事戏曲教学方面的工作,1994年,受聘为中国戏曲学院客座教授,1995年荣获北京市中老年汇演获牡丹奖一等奖;1998年5月应邀赴加拿大教学。目前83岁高龄,依然坚守在教学一线,培养了大批优秀青年演员,是宁夏戏剧家协会两届宁夏文艺高研班的导师。为弘扬传统文化、宣传宁夏作出了突出贡献。
我还记得1958年第一次来银川的情景。下了火车,没有站台,我们就将行李从土坡上滚下去,然后人也顺着滑下来。当时的条件很艰苦,但我从没后悔来到这里,因为我们把京剧带到了宁夏,让宁夏的老百姓看到了国粹的魅力。现在,看到宁夏京剧表演事业蓬勃发展,我真的很高兴。
因梅兰芳和京剧结缘
我从小就热爱文艺,小时候在学校里,音乐课考试,总是全班第一。1951年我15岁,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梅兰芳大师被任命为中国戏曲研究院院长,他们全家从上海迁回北京,因为父亲和梅大师是旧交,所以我就经常去看梅大师演戏,看了第一场,就被他精彩的演出和强大的艺术魅力吸引,后来只要有梅大师的演出,我每场必到。
因为受梅大师的影响,我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京剧演员,但家里不同意。那我也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学京剧。我背着家人,拿着自己仅有的一点零用钱,去市场上买了一套不太完整的“头面”,还有其他唱京剧需要的东西。我把这些首饰挂在头上,学着化了妆,当时没有买到戏服,我就把彩绸被面披在身上当水袖,一遍遍地听梅大师的唱片,跟着学,简直着了迷。
那时我对京剧的痴迷,可以说是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度。我记得当年有一次去干妈家玩,梅大师也来了,还有中国戏校(现中国戏曲学院)的老师。他们开始即兴表演,梅大师刚唱完一段,我赶紧举手说“我也唱”。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唱的是《凤还巢》,因为我只会这一段,唱完后,梅大师说;“不错,你这条件还可以。”听到这句话,我特别开心,很受鼓舞,更加坚定了要投身京剧艺术的决心。
1958年宁夏京剧团成立我是1958年9月19日从北京出发来到银川。当时为了支援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建设,中央决定将原中国京剧院四团划归宁夏,成立宁夏京剧团,我当时就是四团的青年演员。
说起四团的历史,真是十分辉煌。战争年代,它是贺龙领导下的晋绥军区评剧院,曾跟随部队南征北战。1954年,全团集体转业到地方,成为中国京剧院四团。1958年,全团又集体来到银川,成立了宁夏京剧团。
当年来宁夏,我们是表明了决心的。为了让大家安心工作,当时允许带家属前往,团里除了没成家的,都带着家属呢。一个月的时间,全团人员都准备妥当,当年9月19从北京登上了西行的火车。当时我们甚至不知道宁夏在哪儿,是什么样的地方,直到9月22日到达银川。下了火车一看,眼前是一大片盐碱地,到处黄土。我们刚来时住的地方,是位于文化路一处类似“大庙”的院子,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座石狮子,院子的木门破破烂烂,总是关不严实,风一吹,“咣咣”地使劲响。
当时我们心里还有点落差,不过一想到要把京剧带到这里,心里充满使命感,甚至有点期待后面的生活。
在以前的宁夏,秦腔是主流剧种,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剧种。老百姓除了听秦腔,没有其他剧种可选择,许多人都没见过京剧表演。我们过来后,给这里带来了新的剧种,也让大家了解到国粹的魅力,我觉得这是四团初到银川最有意义的地方。那时候生活很艰苦,除了晚上演出,白天还要参加劳动,修渠种地,样样都干。为了解决住房问题,团里自己烧砖,脱土坯,建房子。吃的也不怎么样,都是黑面、野菜。条件太艰苦,加上体力活重,很多演员都吃不消,浑身浮肿,演戏的时候,动作都做不好。我记得有一次演出,我们的武戏演员在台上翻几下,就累得瘫坐在那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老百姓看戏的热情可是很高涨,也正是这份热情,让我们演员很感动。我记得当时有一次下大雨,我们在红旗剧院演出。演出前,大家一看这天气,心里想着今天可能观众很少,可没想到整个剧院还是坐得满满当当,心里的劲儿一下就起来了,演得特别卖力。
走出去的宁夏京剧团
宁夏京剧团的文戏武戏都十分出色,那时候大家都说:“四团没有一流的演员,但都是一流的水平。”其实说的就是四团没有“名角儿”,但是京剧表演水平特别高。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舞台上的高超技巧,自然和平日刻苦练功是分不开的。说起练功,我们那时条件也特别艰苦,记得团里有个礼堂,铺着地毯,但平时都舍不得用,练功的时候都挤在后台。
宁夏京剧团成立后,除了在银川,还要到全国各地演出。1963年,宁夏京剧团在沈阳一带演出,当时演了评剧《杜鹃山》,讲述的是党组织派柯湘从井冈山到湘赣边界的杜鹃山,领导一支农民自卫军的故事。演出很成功,观众也非常喜欢,当时大家都很振奋,决定把这出评剧改编成京剧。回到宁夏后,团里就着手改编、排练,1963年9月,京剧《杜鹃山》在银川首演,引起很大反响,这部戏也让全国的京剧改良发展迈出重要一步。
1964年6月,宁夏改编的京剧《杜鹃山》在北京演出,一炮而红,更多的人知道了宁夏,知道了银川,还有我们宁夏京剧团。下乡的温暖经历
除了走出去,还要“走下去”。宁夏京剧团从1958年成立,直到上世纪90年代,甚至到现在,一直都坚持送戏下乡,给农村地区的老百姓送去精神食粮。
那时候农村地区要看一场京剧,比城市里艰难多了。过去村里没有舞台,一个土台子,挂个幕布,简单装饰一下就开唱了。我们和村民都是同吃同住,打成一片。如今回想起来,有一幕我依然记忆犹新。那是去西吉县演出那次,当时演完之后,我们去卸妆,五六拨人在一个脸盆里洗脸,我当时还挺纳闷,怎么盆里的水都成“油彩汤”了,还不换一盆清水。后来一问才知道,那里很缺水,大家为了节省水,只好凑活着在一盆水里洗,可想而知这得多艰难。
即使条件如此艰苦,我们依然喜欢下乡演出,因为这些老百姓,他们太需要京剧了,太喜欢京剧了。我还记得有一次演出,住在一个老乡家。那位老人家为了让我吃好,把他埋在地底下的肉罐拿出来,还给我烙了两个油饼,而他们自己就吃粗粮,喝点汤,当时真的被这些举动感动了。
演出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年幼年长的人,几乎全都来了。没有座椅,有些人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眼睛不眨地看我们唱。鼓掌的时候,恨不得把巴掌拍烂了。这样的情景,如今想起,心里依然很温暖。传承艺术,也要传承态度
除了演出,还需培养宁夏的京剧人才。从上世纪70年代以后,我就开始带学生了。其中我带的一届学生,去北京考试,除了一个学生因为身体原因没参加,其余的都考上了中国戏曲学院。后来这些孩子也都留在了北京的风雷京剧团。当时我就想,我们宁夏的孩子,也有京剧的天赋,好好培养,肯定能出人才。
退休之后,我还在带学生。我教过的许多学生,如今都成了宁夏京剧团的骨干,这也很让我自豪。最近几年,在宁夏戏剧家协会举办的两届宁夏文艺高研班中,我作为导师,给年轻的宁夏京剧演员上课、说戏,发现咱们本地演员的悟性还是很高的,基本上一点就通。不过对于男演员来说,还是存在底子弱、基本功差的情况,我希望这些年轻人在加强基本功练习的同时,能走出去看看,多交流,多提高。一说到教学生,以及对待艺术的态度,我就想起恩师梅兰芳。我是1969年拜他为师的,有一次在他家,我亲眼目睹了恩师对艺术的谦逊。当时来了很多他的朋友,梅大师现场唱了一段让朋友点评,有几位朋友还真毫不客气地评论了一番,梅大师听得特别认真。之后,我碰见了他,他正站在镜子前比划着手势。原来是听了朋友的点评后,对着镜子找不足呢,当时我一下就被梅大师的谦逊和认真打动了。
我觉得我们宁夏的京剧演员,除了练习扎实的基本功,更应该具备这样的从艺态度,有开阔的眼界,有包容的心态,积极向上,把这门传统艺术发扬下去。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