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丨谭孝曾《摘缨会》品鉴(九)
【徐徵祥龍摘录】京剧艺术的传承,是历史的重大使命,唯有“坚持”才是艺术传承的唯一出路,谭孝曾先生虽已是七旬老人,却始终坚守初心,矢志不渝,挖掘和恢复传统骨子老戏,提携青年演员,甘当传承绿叶,在全面继承谭派艺术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京剧艺术的发展正是需要这样“平凡”的努力......
原创丨谭孝曾《摘缨会》品鉴(九)
襄老为楚王掸去尘土,楚王要念一句“好了,好了”,以示急迫心态。
外祖振山公为笔者说戏时曾对此说作如下说明:
“《摘缨会》演至此处,可称完结,应无看点,然楚王之塑造却仍未结束,从(其)与襄老山坡观战时,就要处处激奋之情,可观看楚王的眼神、动作、语态等,必须处处兴奋,才算演绎到位......”
再观孝曾老师演绎,果然一转方才侥幸之感,全然自豪兴奋之态,如念“孤的小将军”几字,自豪满满之态跃然面上,后又言“带马、带马”,全无君王之态,只是显露急急归还之心,十分恰当。
楚王听闻无马可乘,甚是无奈,而襄老再度抓哏,说道:“走不了几步就有地铁了......”,台下观众无不哄堂大笑,彼时愚下亦曾在长安戏院往来如频,建国门站之地铁就在门首不远处,这一“哏”抓的是地方,更将剧情祥和之态推铺开来,甚为绝妙。
审先蔑一场短小精干,先蔑上场后怒斥楚王,楚王则沉稳非常,唱[快板]“战鼓不住咚咚打”一段,虽仅四句,却见出帝王气派,尤其二句“先蔑小儿听根牙”,唱之不怒而自威,眼斜视而看,虽有蔑视之意却毫不失帝王君子之态,叙说“先蔑先前威风大”时更是字字铿锵,断而有力,以衬先蔑当下之窘境,最后“被孤拿”三字毫不傲气,而是一股畅快尽头,恰到十分。
楚王故问下站何人,先蔑却一足踏上,惊煞众座,楚王虽为仁人治国之君,却并非惯战大将,于此沙场征战者略显逊色,为现小将唐狡之英勇善战,其与襄老均作懦弱之态,待先蔑呼声一出,楚王便炸惊离座,速避一旁,襄老则借护卫之枪,指点一二,滑稽非常,博得观者哄堂大笑,楚王便又云:“见你如此顽劣,留不得,推出斩了!”
观者见此句时,可做笑谈,然愚下观之则更见深意,楚王熊旅虽为一朝仁王,却实为政治家身份,其所言“顽劣”不过借口,用此权术斩杀先蔑,方得天下之臣服,亦从侧面观出楚王城府之深。
三通鼓响,先蔑斩首,平平而释,楚王见其正法,一无大惊,亦无大喜,可见楚王熊旅却非等闲之辈,其稳如泰山,毫不动摇之态,大君王之像也。
然其听闻小将回营,则忽转面目,喜上心头,未待襄老叙说完毕,便已喜眉高挑,念道“快快有请”。
此处,襄老汇报之语“得胜回营”乃四字,气力充沛,响彻入云,外祖振山公称此句念白堪比《空城计》之报子,可见其力绝佳,然孝曾老师之接言“快快有请”亦是四字,则较之襄老却又道高一丈,其先垫一个“啊”字,以示惊叹,随即匆匆念来,总结而论,此四字念之兼备急、喜、惊、奇四位一体,令整剧气氛再度紧张,更使观者急待下文如何,可称“互动”之妙语。
唐狡再上场时,抽鞭打马,急驰殿前,其舞动马鞭等动作干脆利索,满面俱是急迫之色,而楚王更是亲下位来相迎,见出喜爱贤才之高德不浅。
正岩饰演之唐狡,在下马转身后,抬首观见楚王道旁相迎,便匆匆向前奔跑过去,此细节甚是传神,而楚王更是帝王气概,向前紧走一步,双手相搀,随之挽手相揽,襄老故当小使,滑稽地给唐狡按摩起来,伴随[快板]节奏响起,台下阵阵笑声,契合绝妙,更为楚王下句之演唱奠定了祥和幽默之基调。
此段[快板]虽只三句,然唱之愈加迅猛,至“黄马褂”三字时,将“褂”之尾音回旋三次,将楚王难以抑制之激动心情全盘脱出,反倒大大盖过了第二句中那个“笑哈哈”。
待小将唐狡身着黄马褂再上场时,便又是一英姿飒爽之态,入殿下拜,楚王赐座,襄老急忙奉承起来,抖弹座椅尘土,再惹观者阵阵笑声,正岩此时于人物之理解颇为深厚,其塑造之唐狡面目空望前视,睁目似放异彩,定睛观看雕梁,此亦算平生首度荣耀非常,可与楚王如此相谈,便要生出许多敬畏。
而非个别演员所现出的一派骄傲跋扈之态,这首入殿堂,需要谨慎,故此见得正岩沉心于此角色,实不易也。
待小将谈起楚王救命之恩时,楚王先是一呆,又是一惊,便念“不对啊,不对啊”,毫不将摘缨会之事挂于心肠,可见其心旷远。
唐狡见状,便又言说:“大王可曾记得摘缨会之故尔?”
外祖振山公在为笔者说戏时曾对此处楚王之演绎有如下评点:
“此处,楚王万不可出‘惊恐’状态,否则将有故弄玄虚之感,而是因在‘故尔’二字出句后,方显初‘恍然大悟’之感,随之又要满面侥幸,更或心有余悸之态方是......”
愚下以为,孝曾老师对此法之解已全然出神入化之境地,其闻“摘缨会”三字时仍是满面疑惑地思索之态,只待“故尔”二字拖腔一出,方猛之觉悟,身形晃动。
其起身回看,以视忆想当时场景,便又复坐,颔首称肯,然面目间全然悟彻之态,随即便抽身而起,微斜视小将,打背躬说道:“若是当日将其斩首,今日孤的性命休矣!”
此句念出,则全乎后怕之感,心有余悸之态现于楚王演绎之“真诚”二字上,毫无虚假,更无故弄玄虚之态,然这一状态实乃收场,便有了襄老逗乐之语,打破此境,以步下情,梅庆羊与孝曾老师之配合严丝合缝,顺利过渡之末场轻松之境。
剧之最末,楚王封小将唐狡为上军副帅,正好管着襄老,这一艺术处理极佳,将全剧处处惊险收束一起,一片祥和,观者更是忘怀剧里剧外。
襄老向楚王说明缘由,害怕小将唐狡日后公报私仇,欲令楚王内中说和,孰知楚王非但不去讲情,还诙谐地让唐狡借机打襄老八十军棍,孝曾老师此处玩笑人生,逗得观众前仰后合,小将更是胸怀宽广,说道:“哪有公报私仇之理”,楚王忙应:“真实贤德的君子”,观者以为剧之精华早已结束,孰知此处楚王又出一语,惊煞全场。
这一句“贤德的君子”实乃对心胸宽广之人最大之褒奖,试想剧中,无论楚王、许姬,亦或小将唐狡,哪个不是君子品行呢?这才是戏曲艺术大写意之下所表达的深层价值内涵,再想今日所编著新戏,缘何全无深度可品,实实慨叹京剧艺术发展之退后,不免令人深思。
京剧艺术的传承,是历史的重大使命,唯有“坚持”才是艺术传承的唯一出路,谭孝曾先生虽已是七旬老人,却始终坚守初心,矢志不渝,挖掘和恢复传统骨子老戏,提携青年演员,甘当传承绿叶,在全面继承谭派艺术的基础上推陈出新,京剧艺术的发展正是需要这样“平凡”的努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