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京剧院“梅花”万晓慧:京剧艺术不是某个人的私有品
7月13日,周一,上午十点,拐过京韵大舞台正门口的停车场,再往剧院深处走上几步,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回声伴着悦耳的京胡,荡在雨后的空气里。
这天,湖北省京剧院迎来疫情后第一次“响排”,一上午,院长朱世慧盯了三出戏,《起解》《望江亭》《楚宫恨》。他身旁,省京最年轻的“梅花奖”得主、去年刚刚拿下第16届文华表演奖的万晓慧也全神贯注盯着场上,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自己正在排练中的学生。
“你的动作里头没有一个‘逗号’或者一个‘句号’,全是连着的,得改。”2013年进入湖北省京剧院的“90后”京剧演员杜玥是这三出戏里的旦角,两个多小时的“响排”之后,万晓慧手把手带她改动作,调唱腔。
教学生,带苗子,是这两年来万晓慧的新体验,虽然更多时间里她还是省京舞台上响当当的大青衣,但“教员”的新身份让她拥有了额外的责任感,“京剧就是靠着一代代人口传心授才走到的今天,它永远不是私人的所有品,而是整个社会的财富。”
新使命:
看着这批“90后”成长也是我的任务
楚天都市报(C):你的演出任务特别繁忙,之前我都没想到你已经在带学生了。
万晓慧(W):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一批孩子都是“90后”,是零几年才进的艺校,跟我们当初进校的时间隔了10年左右,相当于是我们这批演员后面最新的一波新鲜力量。2002年我进的剧院,2013年她们进团。说是老师,其实也是姐姐,她们比我小不了多少。京剧是实战派,你的表演细节和风格只能在排练场和舞台上一次次磨合形成,传帮带是京剧行当的传统,作为一个成熟的演员,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把我对艺术的理解传给她们,毕竟艺术不是自己的、不是私人的,整个京剧想要发展就必须培养出“梯队性”,我相信她们以后成熟了,也会把从我们身上学到的东西一代代传下去。
C:当教员和当演员肯定还是区别很大的,你有专门调整过吗?
W:带学生是一个要特别谨慎的事情,如果自己都没有一定的基础和储备的话,自己的艺术风格都不成熟,那肯定是不要教,自己都没学好那就容易耽误别人。两年前我没有教学生,当时就是这种想法,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是不是还处于一个不断学习的探索当中,我也担心,我能教好她们吗?
包括刚开始变成“教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我就回想当年我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是如何教我的,我自己是怎么去“扒视频资料”学习的,然后再一步步去指导她们。
反正从学员到演员再到教员,我想每个人的每个新阶段都是从零开始的,准备充分了,总会找到合适的方法。
C:新的体验会反过来促进你自己的表演吗?
W:当然会,这也是我觉得惊喜的部分。就我以前自己唱,自己表演的时候,很可能没有顾及那么多,就比如有些地方,有些唱词,我会觉得“应该这么唱”。但当了教员,一听她们唱发现有些地方发音的辙口不对,要讲明白这个问题我就会去考虑,这个辙口是怎么变过来的;有一些动作她们做得不好,那我就要考虑这个动作和下个动作是如何衔接……这种思考对我自己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补充,怎么做才是对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唱,我自己会去琢磨,投射到我自己的表演就会更有理论性,更加“师出有名”了。
新身份:
做了妈妈,演母亲就变成“自然流露”C:其实除了教员,去年6月你还收获了另外一个新身份——做母亲了。当妈妈是很多事业女性的一道坎,我相信你也面临过。
W:去年6月份我生完孩子,12月份我就上台了(笑)。当时复出的戏叫《连心带》,原本也是冲击今年第九届中国京剧艺术节的作品。这个戏工作量大,而是时间比较紧,我记得一个月的时间,可能是20多天?就要从排练到立上舞台。它是讲一个革命母亲的现代京剧,里头就有很多动作,比如爬山,上山采药这种,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挺吃力的。
因为之前我一直在给孩子喂奶,所以也没有时间去恢复。接到任务说让我登台,我就直接断了奶回院里了。那20多天的时间说是排练,其实也是抓紧一切机会恢复,恢复嗓子、恢复肌肉的灵活度、恢复身段……最开始也是各方面都觉得力不从心,咬牙坚持下来就好了。C:吃苦你是不怕的,以前采访的时候你说过,你最不怕的就是“磨”。
W:对,严格意义上我在京剧上“开蒙”的时候都11岁了,迟了,又是个插班生,先去的同学都学了两年,毯子功那种基本功人家都已经掌握了,我是属于“生踢”,什么都不会,学起来吃力又想往前赶,所以那时候练功总受伤。但我不怕苦,我当时在北京市戏曲学校的同班同学一共14个人,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唱京剧,磨我是能磨的。
C:母亲这个新身份对你的创作有没有影响?你在还没有当妈妈的时候,就演过很多母亲的角色。W:对,是的(笑)。我还说呢,以前在我没有孩子的时候我尽演那些什么蔡文姬啊,秦香莲啊,包括《在路上》《连心带》都是妈妈,5月30号那场云直播,算是我正经的复出大戏,演的就是秦香莲,上台还真的感觉“不一样”了,原来演母亲我的去揣摩,去想她这个情况下“应该是个什么反应”,要“借位思考”,现在不用了,那个情感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新尝试:
被疫情逼出来的“云直播”说不定是条路
C:刚才你也提到了正式的复出是5月30日云直播的《秦香莲》,那是院里头第一次尝试云直播,你又是当时那场演出里最重要的角色。
W:我没想到那一次的演出效果会那么好、当时剧院已经有快半年没演出了,怎么办?正好兄弟院团也有的已经尝试云直播了。我们那次直播样式还不太一样,是省里所有院团第一次尝试收费的直播。算是头一遭。
开播前我也忐忑啊,第一是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戏迷了,第二就是以前虽然也有录影录像,但都是比较简单的,这个一上来我记得当天观众席加台口不同角度放了五六台摄像机,那这么多镜头对着,我怎么表现才好?再就是虽然票价不贵,但观众们习不习惯这种方式,有没有人看?
对于表演方面,我忐忑的过程其实不长,演员嘛,其实不管底下有没有摄像机甚至有没有观众,演出和表演该拿捏的细节一样不能少,只要一上台,那都是一样的。C:最后那场演出票房其实也不错。
W:确实没想到,当时那场云直播吸引了两、三万人!我们全院都特别惊喜。因为以前你在剧场演出,毕竟剧场不大,卖票卖得好一场也就五、六百人,这一次光这一出戏,“围观”的观众都顶了往常一年的量,而且一开始大家只是觉得说“试试”,还真给试出一条可行的路来了。
现在剧场也开放了,线下的演出就快恢复正常了。但我想,这次摸索的经验是有意义的,尤其是现在疫情防控常态化,那是不是可以一半演出对现场,一半演出走云端?是不是在联结本地观众之外,通过这种直播方式让省京的经典打动全省、全国甚至全球的观众?这个目标肯定是比较远大的,但是我觉得未来都可以尝试看看。C:所以就算是京剧演员,也时刻都要留意“新”的东西。
W:对,就比如我现在带的这一波“90后”们,她们了解的东西肯定相比我们那个时候更多元。而且这么些年演出下来,我也明显感觉到台下的“黑头发”观众越来越多了,咱们武汉很多大学也陆续有了京剧票友,有些学校甚至还有戏曲协会……这也是一种“新”,传播方式更是一种“新”,那京剧要发展,我们身处其中的从业者,肯定也要多往前走几步。
万晓慧,1981年10月出生于湖北黄石,国家一级演员,现为湖北省京剧院演出二团团长。
1993年,万晓慧进入北京市戏曲学校,学习青衣。师从于玉蘅等戏曲名家。1996年考入湖北省艺术学校京剧班,继续学习京剧。
1998年借入湖北省京剧院排演创作剧目《粗粗汉、靓靓女》,参加第二届中国京剧节。1999年在全国张派青年演员选拔赛中以《望江亭》获得选拔赛银奖(第一名)。2002年8月进入湖北省京剧院青年实验京剧团。2011年主演新编历史剧《建安轶事》,凭借在该剧中饰演的蔡文姬,获得CCTV第七届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金奖、第十届中国艺术节优秀表演奖,第二十七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成为湖北省京剧院最年轻的“梅花奖”得主。
2019年,凭借现代反腐新编剧《在路上》获得第16届“文华表演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