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做明白的演员 不做糊涂的戏匠
王铭版的“周瑜”
再次在湖北省京剧院看到王铭,是去年末京剧名家裴咏杰从艺五十周年麒派专场的演出现场。气度非凡、成竹在胸的“周瑜”在《群英会》上登场,一甩头,那盔头上灵动飘逸的花翎就颇具气势地一抖,“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公瑾跃然台上。
此时的王铭39岁,从11岁踏入京剧行当开始,他在梨园这方舞台上已走过28年。国家一级演员、京剧表演艺术家叶少兰入室弟子、叶派小生第三代传人……这些身份背后,是他28年如一日地练功和对艺术的不懈追求。
京剧行当里的“小生”,看上去似乎不如老生、旦角戏份吃重和受观众偏爱,但其实,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小生”,相貌、个头、嗓子、气质,缺一不可。王铭说,为了让自己的艺术生涯尽可能更长,他从不熬夜,晚上10点休息早上不到7点起床,更雷打不动地到剧院练功,“当时拜叶先生为师拜的就是这门艺术,‘传人’绝不能浪得虚名。”人才奇缺又无可替代
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以下简称楚):您11岁才学戏,从年龄上说,有点晚了。
王铭(以下简称王):反正不算早。我是山东博兴人,山东其实也是一个戏码头,山东人爱看京剧的历史长,有一批看过四大名旦、四大须生演出的老观众,演员水平也高。我就是在这样一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
接触京剧是因为我爷爷喜欢,他扮上还能唱,演过李玉和、李铁梅,所以到11岁的时候让我去学习,我就考进了山东省戏曲学校。
当初我是白纸一张,没有任何的基本功,刚练起来的苦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比如“撕腿”,平躺在地上,两个同学摁住其中一条,老师给你掰开另外一条,把筋全部撕开;比如挨打,挨打倒不是因为别的,小孩自控力差,但一些高难度技巧如果想着偷懒就容易受伤,老师这时候就会过来抽两杆子,我现在想起来,这些也是种爱护。楚:您有一张明星脸,这是不是您走小生这条路子的原因。
王:(笑)大家第一印象都是这样的。进戏校第一年我学的是老生,后来老师觉得我条件太好了,就转小生了。小生这个路子要走好特别难,所有京剧演员对小生这块“材料”要求比较高。首先他得有扮相,第二要有个头,第三得有嗓子——既有大嗓也有小嗓,旦角用小嗓够了,老生花脸用大嗓够了,小生不行。
最后是气质,尤其是叶派小生对气质的要求非常高,他要呈现古代青少年男子古典的气质,有书卷气又不乏阳刚之美,比如周瑜吕布,我们说的“雉尾生”就是阳刚英武之气,那到了梁山伯许仙,就得有书卷气。楚:既唱得了潇洒刚健的周瑜,也扮得了深情书生的许仙,小生需要下的功夫是成倍的,但他又很少能像老生、旦角“挑班演出”。
王:只有一位,就是我的师爷叶盛兰。小生难出人才是历史性的问题,京剧形成以后这个行当就人才奇缺,因为他难得成才。但这又是非常重要的行当,一个好的旦角,她离不开一个好的小生;一出好的传统戏,里面往往也得有表现精彩的小生;这个行当能承担很多很重的任务,无可替代。2009年我因为人才引进的关系离开山东省京剧院来到湖北省京剧院,当时就是院里没有小生人才。
一张名片牵出师徒缘
楚:所以您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传承”这个词对于叶派小生来说特别重要。
王:最近这20年,我的师父叶少兰先生一直在极力培养叶派小生人才,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打造这一梯队。2012年,我拜在师父门下成为入室弟子,但其实我崇拜他很多年了,那个时候他是“超级偶像”,“神”一样的存在。我十几岁还在山东的时候,有一次他来演出,我冒冒失失到后台问他要一个电话,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就给我一张名片,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有时间可以来北京(学戏)”。就是这张名片牵的缘,我到现在都留着它。一个大艺术家他平时得多忙?但哪怕空出来五天十天,他不休息也让我到北京去上课,而且他知道那时候我经济上不富裕,不仅学费不收,连水果都不让买,一句话,说他身体不好不能吃甜的。
所以我跟师父学到的不单是艺术上的,也是人生格局上的。现在他对我来说是艺术上的归属感。
楚:从济南到北京,当时肯定也挺苦的。
王:坐火车,就绿皮车,从济南到北京六七个小时,因为都是临时决定所以经常是站票,站着去站着回。住得就更差了,那时候没钱,一个月大概一千来块工资,到北京就找一个离老师家最近的地下室租几天,因为他们住方庄,北京二环,酒店多贵啊,两个晚上一个月工资就没了。
但那时候也是挺好的时段,有求知欲是非常幸福的事儿,它完全可以让人忽略居住环境、饮食,很单纯地做事情。楚:跟师父学习的这些年,您对京剧艺术的认知又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王:我进步最快的一个阶段是2014年到2016年,去中国戏曲学院第六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学习,同时也跟着师父学了三年。那时候我的年龄也过了30岁,整个艺术感悟、基本功都比以前更成熟,师父再给一讲,就是一种“醍醐灌顶”。当时学《吕布与貂蝉》,吕布上场头一句是在幕里边,唱“马来呀”,这句唱词的内心世界是什么?张温派人给袁绍送信要暗杀董卓,被吕布截下,董卓是吕布的义父,他要急急忙忙给董卓报信,吕布是什么心情?念白是什么语调,什么节奏?这就是人物内心。只有了解了前面一系列的故事,这三个字才最精准。
这种东西就需要老师点拨,京剧的规律是师承,口传心授,面对面你一句我一句,光听录音看录像是没用的。艺术的高规格一定是它的神韵,而不是形式。最重要的还是传承
楚:您在艺术上会如何要求自己?
王:演人物,首先自我的内心要充实。我师爷经常跟我师父说的一句话是,“要做明白的演员,不要做糊涂的戏匠”。演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要问个为什么,要坐在观众的位置上去审视自己。另外就是学艺先做人,京剧的小生形象都是非常好的,要么就是书卷气十足,清新俊雅,要么就是潇洒刚烈的,想要台上清清爽爽,台下就得堂堂正正。
楚:您曾经会因为小生这个行当没有老生、青衣那么多的机会而苦恼吗?
王:以小生为主的传统戏还是挺多的,《群英会》《白蛇传》《奇双会》《罗成叫关》《吕布与貂蝉》等等。我其实非常幸运,2011年京剧院排新编历史剧《建安轶事》,我是男一号。下一步想在新编戏、现代戏上面尝试一下,想看小生这个行当到底能不能胜任这类角色,比如西装革履的……现在根本没有这种角色,新编戏就没有小生的任何表演空间。
但最终,传承还是首要的。拜师不是浪得虚名,拜师就是拜了叶派这门艺术,艺术需要一代人传一代人地把它传承下去,保护起来,别管外部环境怎么样,好与不好,我们先做好自己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