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8点,优美的京剧唱段从郭雨昂的直播间里发出,在网络信号里“流淌”起来。他一身便装,短发,眉毛收拾得整齐英气,音乐响起,他手执折扇,眼神婉转,一开口,标准的梅派青衣唱腔就能吸引观众走进直播间。
很多粉丝就是这样被郭雨昂带入京剧的世界。
1997年出生的郭雨昂是宁夏银川人,从小学习男旦,师从京剧名旦张南云。从北京戏曲艺术学院毕业后,他没有按正常的职业规划去剧团,而是开始在抖音直播间里线上演出,尝试在不同的舞台传播他热爱的戏曲文化。
郭雨昂
如今,他的抖音账号@郭雨昂ang已拥有26.4万粉丝,其中大部分都是被他的直播所吸引的年轻人,粉丝们因为他爱上了京剧。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但他自己却觉得在直播间里找到了人生价值。“我的师父张南云先生是梅兰芳先生的弟子,他向我讲述过属于他们的京剧黄金时代,我一度非常羡慕。现在,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时代正在直播间里再现。”郭雨昂说。
他心中渐渐萌发出一种使命感,想把京剧文化的种子“埋进”更多人心中。
1
郭雨昂对京剧的喜爱始于太奶奶的启蒙。太奶奶是资深票友,不仅爱看,也会在阳台上吊嗓练唱。幼年的郭雨昂被唱腔吸引,学着太奶奶的样子哼唱起来,老人家见状欣喜不已,于是在当地的京剧团给他找了一位老师,培养兴趣爱好。
上小学时,家人更重视文化课,郭雨昂的京剧学习中断了两年。四年级,一个京剧团来校,老师力荐他参加,郭雨昂开始学京胡,正式表演,参赛。他爱学,剧团也惜才,把他介绍给河北石家庄戏校的校长,正式进入“科班”。
戏校6年里,郭雨昂每天5点起床练功,没有午休,因为要同时上文化课和专业课的缘故,每个人都拼命挤压时间。和郭雨昂同期学员有20多个,毕业时只剩下6个。
梨园之路所需代价甚昂,外人眼中无非压腿一类皮肉之苦,更让郭雨昂刻骨铭心的是毯功,这得空腹练习,吃任何东西都会吐,长身体的少年又容易饿,那就只能饿着练功。
在他十三四岁的变声期,嗓子发不出声音,这是让他倍感绝望的时期,艺术之路可能从此被判了“死刑”,他想过,还好自己会京胡,哪怕拉京胡,也要留在舞台上。
2
郭雨昂的学艺生涯算是幸运的,一路遇到很多良师指导,最终被梅派名家张南云收入门下,成为梅兰芳先生的第三代传人。
从戏校毕业,郭雨昂决定继续深造,启蒙老师安世超吩咐他去看望行业泰斗童祥林和张南云。张南云对这个学青衣的小伙子早有耳闻,留下了他母亲的电话。后来,郭雨昂便以小生专业考到北京戏曲学院,同时学习小生和青衣两个行当。
在北京上了半年课,张南云惦记这个有天赋的学生,打电话给郭妈妈询问近况。得知他没有放弃京剧,放下心来,为他引荐了上海的影视表演教授,建议他常去拜访、走动、学习。在张南云看来,影视话剧中的表演也许可以和京剧表演融会贯通。
2017年1月,郭雨昂正式拜张南云为师。张南云老师经历过历史风雨,年事已高,但依然乐于口传身授学生唱法,她是个思想新潮的老太太,曾师从梅兰芳先生,了解男旦和男旦演员的困境和梦想,鼓励郭雨昂趁年轻多尝试。
新生代的演员们想要出头并不容易。2020年毕业时,郭雨昂一度特别迷茫,因为新冠肺炎疫情,整个戏曲行业都受到很大影响,线下的演出不断取消、延期,剧团无戏可演,从戏曲专业毕业的学生们几乎都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困境。
在北戏读书时,郭雨昂曾在张南云老师的建议下,去上戏进修了影视表演。张南云老师支持郭雨昂积极尝试各种平台,她认为,表演艺术不需要拘泥于某个场景或形式,也可以用其他方式去释放呈现。
郭雨昂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他选择成为一名自由演员,尽可能多领域学习发展,除在京剧本行之外,他还同时参与舞台剧、话剧的演出和广告电影拍摄,还发过一首单曲。
3
也是在这段艰难的选择期,郭雨昂和直播结缘。2020年毕业前夕,由于疫情,学校的课程改成了网课。年初,郭雨昂抱着好玩的心态在抖音上和同学直播连线,对方让他唱一段京剧,他唱了几句,没想到观众评论不错,还问他明天什么时候播。
抖音用户喜欢听京剧,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和同学播了一阵子,5月,他正式用自己的账号开始了第一场直播,观看的人很多。1个月之后,每次直播都有数千人在线。
粉丝想想也是在这时偶然关注到他,刷到郭雨昂的直播时,她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京剧演员好帅!”想想是个年轻的京剧粉,看了一段时间,她感觉郭雨昂的直播很不一样,最大的特点是自由,他不太在意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粉丝说什么他都接得住,甚至还会唱昆曲,用英语唱京剧,年轻人很容易就融入到直播间的氛围里。
郭雨昂坚持了下来,每天固定开播,直播间成了他那段时间最大的舞台。11月去剧组拍戏,直播暂停下来,私信里很快涌入潮水般的粉丝留言,大多数都在问他为什么不播了?什么时候再开播?观众的反馈让郭雨昂觉得温暖,这些年轻粉丝对京剧从零开始的热情也坚定了他继续直播的想法。
和张南云老师聊起时,老师也很赞赏,鼓励他坚持,认为郭雨昂搭建了年轻人了解京剧的桥梁。
很多年轻人以接触京剧为起点,然后被传统文化吸引。为了让其他的观众也能看懂,有粉丝自发找戏词,在郭雨昂唱戏时同步发在公屏上。许多人说,因为他的直播,他们线下第一次去戏院看戏,郭雨昂听了很开心。戏剧是传统文化中的瑰宝,能够坚守下去,吸引新的观众走进戏院,他感到自己很幸运。
4
郭雨昂渐渐发现,在直播间唱京剧对戏曲传播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创新。诚然,线下的舞台效果无法取代,但观众演员间少有交流,而在直播间,他可以和天南海北的观众互动,还能把京剧知识科普出去,让大家更好地理解京剧,这是以老戏迷为主的线下演出难以实现的。
每次直播前,郭雨昂会悉心整理要唱的戏剧剧情、历史典故,在他直播时分享给观众,再加上专业功底,他的直播尤其受年轻人欢迎,人数最多时同时有6000观众在线,比剧院演出还要多。
直播带给郭雨昂经济助益,让他能安心地长久坚持唱下去,同时也影响着他思考未来的方式。有人质疑他,受过科班训练,不去正经戏园子演出,在抖音上不务正业。郭雨昂觉得,文化的传播不该拘泥于传统平台,很多人根深蒂固的偏见应该被打破。
“一个人在直播间能看到的取决于他想看到的。”郭雨昂也常关注其他才艺主播,比如小提琴、二胡和戏剧表演者。他发现,很多主播都有非常优秀的专业度,在行当里属于佼佼者,而线下可能并不能获得这样好的机会。
线上舞台给了演员们新的机会。以戏曲为例,众多戏曲演员在疫情期演出“寒冬”下,通过直播间找到了演出的“新舞台”,《2021抖音数据报告》显示,传统文化类主播收入同比增长101%,其中曲艺类主播平均每天开播3719场,收入同比增长232%。
2022年4月14日,抖音还发布了“DOU有好戏”戏曲扶持计划,未来一年,将帮助10个院团、1000位专业戏曲演员打造第二剧场,传承弘扬传统戏曲文化,帮助戏曲演员增加收入,坚守梦想。
因为拍戏,直播已经暂停了3个月,郭雨昂计划在结束拍摄后,尽快回到直播间和挂念他的粉丝见面。老师们也经常点开他的直播间,从开始一直看到下播,有时会尖锐地指出唱段里有待进步的部分,因此他一刻都不敢怠慢。
在梅兰芳先生那个梨园传奇年代,戏曲环境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你方唱罢我登场。张南云老师对郭雨昂描述道:那时,今天你在皇后大剧院唱,明天我在黄金大剧院唱,观众就像疯了一样,追着演员跑。但是现在,随着大家生活和工作节奏的改变,在线下参与精神追求的精力越来越有限。
郭雨昂曾向往过那个场景,如今他感到,老先生描述的那种氛围,好像开始在直播间里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