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摩登”的方式致敬国粹——我拍京剧电影《锁麟囊》
张火丁扮善良的富家小姐薛湘灵
导演滕俊杰在跟张火丁说拍摄细则
张火丁最著名的水袖,电影以长镜头一气呵成
近期,有了整块的时间,对春节前夕拍摄完成的京剧电影《锁麟囊》创作进行了复盘、总结。我的眼前,闪回着这一电影项目的缘起、启动后的一波三折、最 终拍板、拍 摄的全过程……我一边翻看已有些破损的《锁麟囊》分镜头剧本,一边对特殊过往、拍摄细节和顺利杀青做着一些文字念想。我是2018年秋正式接到执导京剧电影《锁麟囊》任务的,主演是京剧程派当代杰出传人、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张火丁。
我们早已合作过,但都仅仅是若干次电视录像的工作交往。真正坐在一起全面研究、合作一个剧目、一部电影,是从2018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国家“京剧电影工程”《锁麟囊》项目专题会议开始的。那次,张火丁对我说:“滕导,我看过您导演的3D全景声京剧电影《霸王别姬》和《曹操与杨修》,感觉非常好。”我说:“谢谢火丁。您的程派艺术,声韵并茂,人戏合一,分量十足。”会议最终做出了京剧电影《锁麟囊》正式上马的决定,并列出了全剧复排,北京、上海公演,电影开机拍摄、正式公映的详细时间表。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正开机时间,因受到疫情等等的影响而不断变更。作为导演,我和出品方上影集团、中国戏曲学院、上海广播电视台、首都京胡艺术研究会等反复研究,审时度势地调整、优化排练、拍摄方案;还数次带领舞美、化妆、制片部门的骨干去北京中国戏曲学院开专题会议、进行“沙盘作战”;另外,请上海京剧院院长张帆一起参与把脉、支持,上海京剧院此次也将派出30多位演员参与电影的拍摄。
虽然情况多变、疫情起起伏伏,但是,张火丁和演员们的排练还是坚定地推进着。其间,我分别在北京和上海观看了张火丁的两场正式演出。在北京长安大戏院和上海大剧院,无论是开场前的入口,还是大剧场内,或者是散场以后的广场上,都能直接感受到演出市场发自内心的对张火丁表演艺术的热衷肯定、喜爱及带来的“爆棚”沸点。2 军令
开拍时间最终定在了2022年1月4日,至月底也就是春节前杀青。地点为目前国内影视制作标杆之一的宁波象山影视基地。
元旦日益临近,北京、上海各路人马正整装齐备、欲启动出发时,又一波新冠疫情出现,我们的拍摄地宁波地区榜上有名,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大家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怎么办?出发还是暂停?”“坚持拍摄还是推到明年下半年后再说?”那几天,跨地域的微信、邮件无数,一次次电话、网络会议,一次次决定形成、推倒、再形成。但是,大伙内心的节奏倒没乱。经“京剧电影工程”领导小组、各出品方与防疫专家多轮的研判,最终认定:象山虽属宁波地区,但离宁波有一百公里,是一个半岛,而且防疫到位,目前为止没有一个病例,总体安全可控,有关疾控部门亦相继给出了如上的意见。张火丁的态度也很坚定,她说:“我们科学防范。我已准备好了双倍的行李,拍摄完成后万一有情况,就在外地待一段时间。”
计划推迟三天以后(主要是接种疫苗和补上防疫课、备足防疫物资),大家斩钉截铁地分别从北京、上海出发了。
我面对的是“两个确保”的军令状:确保京剧电影艺术创作的质量;确保剧组两百多人的防疫、抗疫完胜。为了挑起这副特殊重担,除了抓紧“恶补”专门知识、请教几位医学专家挚友外,我联合制作人孙杰、中国戏曲学院带队负责老师李华裔一起,依靠各部门,依靠专业方式,依靠全体演职员的重视、自律配合,开始了这项不容易的工作。我们按照最新版的《防疫操作手册》,确立医疗点,所有水龙头旁必置消毒洗手液,天天测体温,天天戴口罩上岗,按当地疾控中心要求,严格检测核酸,切断所有无关人员的进入,包括苦口婆心地规劝一波波前来慰问的热情戏迷返回。专职安全员亮证全天候“无死角”执法,各团队领队“动真格”督查执行要求,狠抓到底。最终,完成了军令状。3 斗寒
我曾在浙江海边参军多年,深知隆冬腊月的东部海岛,潮湿而寒冷。之前我已经带导演组、舞美组、灯光组来过象山多次,颇有寒冬之感,而此刻的象山,更是如此。
但是,象山影视基地两个刚刚建成、颇具规模的大型摄影棚在热情地迎接着我们,当地机构和许多后勤工作人员也为我们竭力配套着。这两个摄影棚,一个有3500平方米,另一个有18000平方米,足足两个足球场大小,够我的导演想象力,够电影舞美的空间设计、多场景布局,也够艺术家、演员们的表演施展。上影集团费尽心血,运用电影的专业方式,最终“奇迹”般地拿下了档期。
只是,季节正值冬天,到了寒冷、潮湿的一月,空调就显得不够,灯光全部打开,也补不足适合的温度。真是为难了艺术家、演员们,也为难了制片、剧务部门。我要求“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室内温度必须升上来。在相关部门的多道招数并用下,现场状况大为改善。
按拍摄电影的通常惯例,制片组给剧情压力最重的一号主演开辟了用餐小灶,并安排好了一辆专用房车。但是张火丁静静地说:“咱们不费这个钱、不搞这个特殊化,用餐跟大灶一起,房车也不需要,我每次拍完一段戏,在现场找一个角落坐着就行,天气冷,我有暖宝宝。”在她的诚恳坚持下,小灶当即“停业”,开到摄影棚外第一天的房车也只能掉转车头,退回去了。
正式开机那天,我们没有举办仪式,也没搞庆祝活动,我只讲了一段话权作动员:“普通的团队,往往重复自己,卓越的团队,往往追求超越自己,并且完成超越。我们京剧电影《锁麟囊》剧组必须硬核加持,完成这种超越。”4 “勒头”
在整个电影拍摄中,需要不断变化机位、调整灯位、适配道具、设计剧情动线和运镜方式等等,因此时间成倍拉长。这对习惯于舞台表演一气呵成的京剧演员来说,是非常吃重的一件事。特别是对“全副行头”“全程紧绷装束”的主演来说,更是一个挑战。开拍前,我和张火丁专门讨论过这一问题。张火丁的整个妆容、勒头、包头、贴片等多道工序通常需要三个小时。其中,勒头对体能、职业素养的要求极高。张火丁在北京排练时曾对我说:“我会用练就的方法延长每天勒头后的拍摄时间,尽力坚持五个小时,超过了就有可能顶不住。若是,我会提前跟您商量。”凭我的了解,青衣与京剧其他行当不同,一旦上完妆,就无法“添头”(即约半小时松卸一次勒头的绑带),必须坚持到结束。五个小时,实属不易。但为了抢回时间,第一天开机后,我们就不知不觉拍到了晚上11点。从下午1点算起,张火丁已经“勒头”足足十个小时了。我很担忧,拍摄结束问火丁:“是否吃得消?五小时后为何不对我说一下?”火丁说:“我看到你们更辛苦,不停地满场奔跑着说戏、调度、换机位,忙个没停,我被现场的氛围感染,就不愿打断您的计划和节奏。有空了,就静坐‘默默戏’,同时,防止无谓消耗能量,也挑战一下自己的忍耐极限。今天看来还顶得住,以后实在不行了,我再悄悄地向您提出。”
事实上,在后来的所有拍摄中,张火丁一次都没有提过这一要求,每天10小时拍摄成为常态。5 “摩登”
程派创始人程砚秋先生曾在1931年8月26日说道:“我们致力皮黄的人,应当大而且硬地负起一种责任,什么责任?第一步,要使皮黄‘摩登化’,第二步要使皮黄完全成为‘摩登’的社会教育。”这一重要论述,对我今天拍摄《锁麟囊》的理念和手段的运用,有着跨时空的指导意义。我们采用的就是十分“摩登”的电影最高科技手段:8K+全景声,它在迄今为止的电影摄制中很是少见,当然,整个难度系数陡然上升,但我的信条依然是:“不选择舒适,只选择对的。”
我率领的8K全景声摄制组,来自于同为出品方之一的上海广播电视台技术中心魔D电影工作室。魔D电影工作室联袂国家大剧院、SMG幻维数码、东方卫视拍摄的世界上第一部8K全景声长片电影荣获了8K电影国际最高奖“卢米埃尔奖”。此次,在总监徐玮带领下,投入了最好的8K前后期设备和摄影师、DAT(数据处理)、CG特效工程师团队。东方卫视还派出了一支8K纪录片摄制组全程驻拍,形成了京剧电影正片、纪录片双“8K”的独一无二阵容。
据我感知,目前,世界上8K科技正在迎来一个大突破和规模化使用的历史拐点。北京冬奥会开启了多项目8K成功直播的世界元年;“神舟十三号”航天员也已带回人类用8K拍摄关于太空的第一部纪录片。抓住引领的先机,拍好、制作好这部电影,正切要意。它用最“摩登”的技术,向京剧艺术的传承发展致敬,向程砚秋先生告慰,也为弘扬传统文化添一份光和热。
6 “剧透”
时有好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讲讲拍摄过程中印象深刻的片段和故事。由此,我常常会想起“春秋亭的雨”“街头离散”“朱楼找球”“善德互报大团圆”等等。这些段落,我在导演阐述和分镜头剧本中写得较为详尽,拍摄时的运镜表达也顺畅。只是目前还将紧锣密鼓地后期剪辑、CG特效制作、配音、套底、合成,还要做一系列京剧化、电影化的融合、提升,因此现在一一展开还不到时候,谨各用一段话来简叙“剧透”。
春秋亭,是整个《锁麟囊》当中至关重要的一场戏。我结合京剧和电影融合的品相张力,拍了“无雨”“有雨”两套方案,重点是后者。在巨大的摄影棚里,拍摄了“雨中春秋亭”的全套画面。剧情还是这段剧情,只是现场的氛围、视觉、听觉的层次中有了别样的感受,按照张火丁对我的说法:“透过眼前的风雨看出去,多了一番 触 景 生情的感受,心理体验一下子加深了,唱和演似乎更有了内心的触动。”
又如“街头离散”和“朱楼找球”也有比较精心的京剧化+电影化的交融设计。其中,重点下功夫的,是特殊场景、狭窄场景下的高动态、高强度移动长镜头的动线布局和高质量拍摄,将主人公薛湘灵眼波流转、柔软韵动的身段调性和情绪爆点中令人目眩的水袖、脚步透出的超凡力度,融汇成气氛氤氲、紧贴剧情、一镜到底的电影真实完成度。两遍下来,张火丁和身扛几十斤重“斯坦尼康”稳定器、摄影机的摄影师已大汗淋漓,但都意犹未尽。在大范围调度、大情感起伏、大动线对冲中,我们又优化方案,增拍了两遍,以求最佳效果。这种运动长镜头,充分刻画了人物的特定心绪及出神入化的功力,流畅、灵动地打开了“三面墙”,值得期待。
再如,电影最后“善德互报大团圆”中,张火丁与赵守贞的扮演者、国家京剧院三团团长、著名梅派青衣徐畅的演唱及大段双人水袖表演,都堪称京剧+电影化的经典。7 感恩
张火丁对每个阶段的各位老师一直深怀敬意,其中,对自己的恩师,也是程砚秋先生嫡传弟子赵荣琛先生的敬仰溢于言表。在拍摄现场,我曾问张火丁:“无论是走地位,还是正式开拍,你都较着劲儿地满弓满调,体力消耗很大。而在换机位、换景、换灯位期间,你在边上角落歇息时,也不说笑、不玩闹,一心静思、想戏,或者琢磨紧接着要拍的下一段戏。这是为什么?”火丁说:“因为我头顶上有一双眼睛,时刻在注视着我,我不能辜负、不能愧对。这双眼睛就是我的恩师赵荣琛先生,老师对我有严格的要求和期待。”我又问:“你的许多戏迷,包括拍摄现场,也有不少人尊称你为‘灯神’,你怎么看?”她说:“我不是神。我把支持我的戏迷朋友们的‘灯神’称呼,理解为希望我的表演要充满神韵。我会一直努力,一直为京剧点灯……”
记得,在拍摄完电影最后一组镜头之际,我对全剧组做出过一个规定:正式的拍摄已经完成,但是,在必须面对的抗疫、防疫特殊时期,我们还不能宣布胜利杀青,也取消庆祝活动。只有每一位都回到自己家中,14天后大数据汇总,全员报平安,一切安然无恙了,我们才能正式对外宣布:8K全景声京剧电影《锁麟囊》拍摄胜利杀青。元宵节前一日下午,制片人孙杰给我正式电话,确认报告剧组全体人员全部健康正常。至此,我油然一阵感慨,也稍稍松了口气。此刻已奔赴天南地北的剧组每一位艺术家、同仁们:深深地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