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盛 追思绵长 | 写在我的五叔叶盛长先生诞辰百年之际
▲《定军山》叶盛长饰黄忠 叶蓬 图
“富连成”这顶桂冠,使我们叶家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对京剧艺术传承发展的责任感、使命感。这种以京剧为信仰的家风,正是经过叶家一代又一代从业者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培养起来的。
毋庸讳言,由于种种主客观因素,在“富连成”叶家第三代京剧艺人当中,我的五叔叶盛长先生并不是最光芒耀眼的一位,但因他与我同为老生行当,我从来都对他很尊敬,也很亲近。
五叔生前对我的艺术成长、工作生活十分关心,尤其是1978年我从辽宁奉调回中国戏曲学院任教以后,无论在家庭聚会还是其他场合,老人家只要见到我,都会拉住我的手,特别地询问、嘱咐几句,诸如“最近你带的哪个学生比较出色”“一定不能忘了咱们叶家创办富连成的初衷——为祖师爷传道”等。可以说,五叔这些朴实无华而又情真意切的话语,一直激励着我不断进取、不断奋斗。
2001年,五叔因病故去,再也听不到他的教诲,我为此难过了很久。时光飞逝,一转眼五叔已经离开我们20多年了,直到前些天接到叶盛长先生之子叶金援的邀请,我才记起今年是五叔诞辰100周年。作为叶盛长先生的亲属和后学晚辈,我觉得很有必要通过撰写文章、研讨座谈等形式对他的百年艺术人生进行总结研究,以利后辈。
提起叶盛长先生,业界公认他是一位戏路宽广、文武并重的“全才型”演员。我对五叔表演艺术的评价则要加上“传承有序、规范严谨”8个字。他擅演的老生做工戏、衰派戏,也就是旧称“末行”应工的剧目如《审头刺汤》《失印救火》《清风亭》《坐楼杀惜》等,几乎是原原本本地继承自他的父亲、我的祖父叶春善先生,而我祖父早年又学艺于杨隆寿先生的“小荣椿科班”。因此我说五叔的艺术是有根有据、血脉贯通的。换言之,五叔自幼系统、科学、全面地接受了叶春善和富(喜)连成社“尊师重道、严打底功”的教育培养,与雷喜福、周喜芳(即周信芳)、马连良、张连福、李盛藻等前辈名家艺出同门、灼灼同辉。
至于五叔的武生戏,我年幼时曾观摩过他主演的《长坂坡》《三岔口》《连环套》等剧,他在台上无不表现出功底扎实、张弛有度的大家风范,称得上是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给我们晚辈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当然,除了他的艺术,我也想借此机会记述几段我与五叔共同经历的、鲜为人知的小故事,以此表达缅怀之情。
孩提时代,我就氤氲在“富连成”浓厚的艺术氛围中,对几位叔叔伯伯有着和对父亲一样的深厚情感。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兄弟5人因受我祖父言传身教的影响,都有着勤奋敬业、为人正直的品质,但细观之,每一位的个性又有些许不同。
五叔因为年龄最小,只比我年长17岁,能带着我们这些侄子、侄女玩耍,自然就感觉更加亲近。彼时,五叔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是“大帅哥”。他不但长相、身材、气质方面得天独厚,而且服饰穿搭、言语谈吐、行动做派都十分入时,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一位“时尚达人”。对此,茹元俊、谭元寿等“元”字、“韵”字科的师兄都曾提起过,他们在科班里都视“小五叔”为偶像,不约而同地争相追随模仿。二是“爱热闹”。叶家是个大家族,房头比较多,每到过年节,少不了要聚到一起。每到这时候,五叔就会发挥他活泼开朗的天性优势,主动经管张罗过年的安排。我记得,往往一进农历腊月,五叔的桌子下面就开始藏满“二踢脚”,为了防止我们这几个男孩偷着拿去燃放发生危险,他还要不断转移,换几个地方存着。还有就是每年除夕,老北京有个习俗叫做“踩岁(碎)”,就是把松树、柏树等各种干透了的树枝平铺在院子里,让孩子上去踩踏,发出类似爆竹的响声,伴随着孩子追逐跑闹的声响,营造出生机盎然、喜庆祥和的节日气氛。我们叶家“踩岁”的戏码,必然是在喜欢孩子、喜欢热闹的五叔家院子里上演……这早已成为我童年难忘而快乐的回忆。
1957年以后,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同在中国京剧院工作的五叔受到我三伯父叶盛章先生和我父亲叶盛兰先生牵连,失去了很多演出机会,尤其是不能作为主演登场。对此,五叔坦然接受,毫不气馁。恢复传统戏时期,五叔仍然发扬风格,主动让贤。我清楚地记得,一次中国京剧院演出《锁麟囊》,五叔扮演了剧中的配角“薛良”。后来,我甚至看到五叔在三国戏里扮演过中军一类的小角色……但无论什么角色,他都是全神贯注、认真对待,真正做到了能屈能伸、能上能下,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的人品艺德。仅凭这一点,我就认为他是值得梨园后人尊敬和学习的楷模。
1984年,中国戏曲学院在北京前门鲜鱼口大众剧场举办纪念杨宝森先生诞辰75周年专场演出,我贴演了前《法场换子》、后《击鼓骂曹》双出,五叔受邀前来观看指导。因为当时正值不惑之年,是艺术上的黄金期,加上特邀前辈知名鼓师白登云先生和长期合作的中国戏曲学院知名京胡教育家张素英二位尽心托保,我那天把这两出很吃功夫的戏完成得还算比较理想。五叔看后自然十分高兴,不住地称赞、鼓励我,还对朋友笑道:“看看,我们叶家人就是有这股子劲头儿,只要一上台,就全身心投入、六亲不认了!”也就是在那次演出后,五叔郑重其事地交给我一项任务:“你得把《击鼓骂曹》这出戏给你金援弟弟说了。”我一听吓了一跳,忙说:“有您在,我哪敢在援弟面前充当教师爷啊,”可五叔并不是开玩笑,仍然坚持说:“你这出《击鼓骂曹》得过几位前辈的真传,像‘鼓套子’等处,又有你自己的艺术创造,有独到之处,我看挺好。咱们自家人不要客套,你一定要给他说!”听到五叔这么说,我才斗胆答应下来。后来由于各自忙碌,我至今还没有机会给金援弟弟说这个戏。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哥俩只要一见面,还会提起这桩往事,也都彼此认账。值此纪念五叔百年诞辰之际,我想借这篇文章,公开兑现38年前对五叔的这个承诺。
敬爱的五叔叶盛长先生永远是我尊敬和学习的偶像。他的艺品与人品一样高尚,表演与教学一样精湛,戏里与戏外一样执着。他闪亮的名字,足以在中国京剧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永远值得晚辈后学研究、继承、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