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江:柳暗花明又一村——评这次李小春来沪演出
李小春《三岔口》
内蒙古京剧团李小春这次来上海演出,共计十一场,平均卖座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六,这以如此罕见的持续高温的气候条件来说,算是很不错了,可是就整个演出来说,开头并不顺当,有一个曲折而又动人的过程。这个剧团初来上海就碰上了上海最坏的气候:先是忽冷忽热,忽晴忽雨,潮闷不爽的黄梅季节,接着就是二十来天平均最高温度达摄氏38度的持续高温。这百年未有的奇热,却叫他们赶上了。这些来自北方草原的演员,很不能适应,纷纷病倒,尤其是主要演员李小春在他三天打泡戏中忽发急性咽喉炎,病情日渐严重,以致剧团与剧场不得不于第四场戏前向观众宣布停演。这在旧社会里,流氓会在剧场门口煽动闹事甚至砸戏院的,可是这回儿,剧团宁愿赔钱也不让李小春上台,剧场亦以事出意外,不要剧团赔偿经济损失,至于观众的表现更加动人了,他们十分体谅演员的苦衷,二千一百多位已买票的观众,不到晚上九时都已悄然退尽。李小春《上天台》
停演六天之后,李小春病愈登台,他那家学渊源,文武兼擅的艺术才能就更加熠熠发光地显露出来了。正像老一辈演员纪玉良所说,从李小春身上可以看到李少春的影子。这尤其表现在他文武兼重的一些主要剧目上,像在《打金砖》中,他唱了大段二簧之后,还要在《太庙》一场表现出精湛的武功,如演到刘秀朦胧间若见姚期时的硬僵尸;表演刘秀乍见邓禹的恐怖心理时他那从虎跳、扒虎、乌龙绞柱、踹丫儿,直至软僵尸等一系列跌扑功夫;在演到刘秀被马武一金砖击中头顶时,李小春一个垛子劈叉从高处翻下来,然后以乌龙绞柱起身,又复以软僵尸仰天倒地等,都是高难度的动作。一般讲,先武后文的戏如《周瑜归天》、《卧龙吊孝》,更不容易唱,因为前边动了武,后边唱文戏时气易急、嗓易紧,可是李小春在《周瑜归天》中演完了激烈、炽热的开打后,仅仅几分钟,就扮上了文质彬彬有点仙风道骨模样的诸葛亮。特别是后边演到诸葛亮祭奠周瑜时所唱的大段反二簧,唱得抑扬顿挫,清醇悠亮,简直可以列为音乐会上的一个独唱节目。李小春《卧龙吊孝》
说他是李少春的影子,还表现在李小春于解放之后接受了新的表演方法之后的刻画人物方面。这在《野猪林》中最为突出:如"白虎节堂"一场,李小春在演林冲与陆谦对质时的几个“可是你……中,他掌握了“可”字上的声音变化,完全表现了一个忠诚老实的人忽然发现自己一向引为知己的人怎么会一变脸就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的惊异、着急、气愤等非常复杂的感情,在念到林冲顶撞高太尉时所说“小人的人证成了太尉的人证、小人的物证成了太尉的物证”时,铿锵有力,显出了林冲据理力争,威武不屈的英雄本色。“长亭诀别”一场,李小春的大段唱功,声情并茂,充满了林冲含冤负屈与家人生离死别的凄怆心情,感人肺腑。李小春《将相和》
《闹天宫》一剧,李万春受教于载涛,载涛得之于北方猴戏的鼻祖张淇林,而李少春则常带此戏出国,几经加工,成了他的一出保留剧目。从李小春这次来沪演出此剧中可以看出,他的这出戏是李万春给他打的基础,后来又遵循李少春的修改本,加以整理,可以说是吸收了两家之长。先说李小春表演孙大圣的整个造型是“鹰眼龙身鸡足”,是典型的北方猴王的造像。他的扮相则按李少春所画的“倒葫芦”,不是李万春的“倒栽桃”,也不是郝振基的“一口钟”。《醉花荫》曲牌亦按李万春近年来的修改本唱,把“受荣享爵禄俸高”改为“爵禄儿哪放在心梢”;“偷桃”一场戏,完全按李万春的路子,啃真果(以苹果代桃子),一边啃,一边眨眼,同时不断鼓动腮帮,这一切,都与场面上所吹曲牌《万年花》的节奏相吻合,是真功夫。李小春猴戏脸谱
因为李万春,李少春的上代长期居住上海,所以他们的武生表演均带有南派武生的色彩,李小春在演到孙悟空力敌天兵天将时也显出了他的“出手”功夫,那棍儿、单刀,也都能从俏、巧、稳、准、美中见他兼擅南北两派武生之长的基础。他的这次演出非常成功,虽然在病中,出现过个别唱词删减、唱腔高音上不去等缺点,但观众都很谅解,知道这是偶然现象,所以当他演至最后一场时,观众定要他答应一声“下次再来”,向他献花,演员与观众握手,总共谢幕达八次之多,流露了观众爱护演员、演员尊重观众的一片深情。
《上海戏剧》198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