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几期《十日戏剧》中有人说过戏曲学校排《火烧红莲寺》之不当,其实北平戏界海化,从两三年前就酝酿开了,前年尚小云开排《黄河阵》和《青城十九侠》时,就引用了不少海派切末和行头,不过,究竟因为班中大多数人都是地道北平的缘故,所以场子穿插开打趟子等,倒还都是本着京朝派的一贯的路子的。
后来,尚君给富连成排出了《酒丐》一戏,因为主角叶盛章是本工武丑,于是想在里面加一点“巧头”,想来想去,想到昔日上海舞台中曾经用过一阵子的“空中飞人”,于是就在救秀娥一场,来了一段利用铁滑车吊起来的空中飞人。若说这所谓之“飞人”者,原本无什么道理,平日看看电影的人,都未必会以为是希奇的。它竟会走红运的原故,就因为富社出演的地点,是在前门外的广和楼和华乐园,听戏的人都是些商店人员(北平所谓之买卖地儿的人,为不开眼之尤者),彼对又没个荣春社,戏校又正在乏时,一下子“空中飞人”者便成了名气,每一贴出来,必是满堂。然而看客,究竟是中上阶级者少。而富社本身,也因为是老底子结实的缘故,别的花样幸而还没有,仍然是与《嘉兴府》、《四进士》、《恶虎村》等互相来唱着。同时别的戏班,也很少有什么支节。
不幸自事变以来,戏行大受其累,戏界在紧缩之余,必须想个办法来振兴营业,于是“海派化”尚矣。事变后两个月,便有叶盛章的《白泰官》出现。这出戏仍是以空中飞人为号召,情形就仿佛马戏班中的游动单杠一样的东西,叶盛章在上面大作器械操的工夫。这招又比《酒丐》强了,《酒丐》在平津有了七十多次的“寐誉公演”,《白泰官》还能不卖座?事变后的无聊,造成中上阶级的盲目的看戏。于是《白泰官》居然大卖满堂。这一来,海派化风气大开。戏校的《红莲寺》,以新奇彩切为主的,是受了这件事的点染的。
过了年之后,尚小云的荣春社新科班又出现,根本的不摔老戏,专卖弄“夸张”,彩切必须虎事,上龙套上下手讲究上四堂八堂,一个摆队相迎的过场就七八分钟。又因为全班小孩子,不能在技艺上叫真儿,于是必须在技艺之外取巧,这就深得海派之精神了。尚小云曾说过“不排海派戏这些小孩子吃什么”!这也难怪,不为艺术而艺术,是为挣钱而艺术!谁叫海派戏确比《四郎探母》、《六月雪》叫座呢。同时,富连成又有了三出戏,便是《智化盗冠》、《佛手橘》、《碧游宫》三出。《智化盗冠》中有五虎棍,中幡,开路(耍叉),斗狮种种风行乡间的玩艺。按说这些玩艺,根本是比戏剧低一等的,现在反拉到戏里面,藉以叫座。情形同事变刚过戏班必唱《溪皇庄》借大鼓、相声叫座一样,这不能单怪戏班,还要多怪观众,因为他们很容易接受奇怪的表演,很容易满足于机关布景哩!《佛手橘》是更进化的空中飞人,至于《碧游宫》则更是如民国十五六年上海的机关火彩化。这戏就是说《封神榜》上广成子三进碧游宫通天教主摆诛仙阵的事,不但形头如软靠花靴之海派,破诛仙阵时更烧起酒精棉花,大放镁粉,把很可以使用的松香却不用了。起打的趟子,人多,加大堂鼓,刀枪上系红绿绸子,据说是其中有一位唱武花叫高盛虹者,从上海学来给富社说的。这几出戏,都是“翻梆”翻过来的,场子穿插也甚古怪。闻听富社排《碧游宫》时,是社长叶龙章一人的主见,教员如萧长华,王连平,都不大赞同,如此“海”的东西,也可见叶氏之“匠心独运”了!这会叶氏大概又是高兴的,因为《碧游宫》又是大卖满堂呢!北平台上台下之海化趋势,也可见一般了!
(《十日戏剧》第1卷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