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岩唱戏有个最大优点,就是他只要是一出场,无论台下乱也好,人多人少也好,或是自己私下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也好,不管怎样吧,在台上从来不偷懒耍滑,总是规规矩矩的唱。他不但严格要求自己,认真负责,就是对于同台演出的大小角色,也不容许有丝毫不经心的地方。我给余叔岩打了几十年鼓,他在台上出错的时候很少,因为他每天要演的戏,预先总是做好了准备,自己背背词儿,随胡琴吊吊嗓,等等。现在回忆起来,余叔岩几十年来在台上一共出过三次错儿,而且都是在他早年时期。
第一次出错儿,是在他嗓音复原重新登台不久,第一次到上海之前,在北京新明大戏院末天演《定军山》,在黄忠三拉弓时,拉第二弓时应当唱“人有精神力又加”,结果唱了第三句“再与师爷把话答”,赶到唱第三句时,就把词儿给“嚼”了。余叔岩这性子出这事儿,等到下场到后台就吐了。他自己也非常懊恼:“这么熟的戏,还背过词儿,怎么能唱错了!”自己生闷气,还是真动心。
第二次出错儿是在奉天会馆唱堂会,那天余叔岩也是演《定军山》,到黄忠唱完“管叫他含羞带愧脸无光”一句以后,有一个大刀花“串腕”,然后下场。余叔岩每次唱到这儿,这个串腕刀花非常漂亮,他是在刀杆由手腕上转过来之后,先将刀向下一推,借着刀杆的弹力,再用手来抓住,又干净又利落,每演到这地方总是来个满堂彩。这次可能是由于一大意,向下推刀以后没抓住,刀掉台上了。因为很多观众都熟悉他这出戏,知道这儿有个精采表演,这次出错是偶然,能原谅他,这事要是别人,台下非起哄不可。
还有一次出错儿也是唱堂会,戏台是现搭的,那天人来的太多,台对面天棚上都坐满了人,戏码是《清官册》,这出戏余叔岩并不常唱,这次是本家主人特烦演的。戏唱到“审潘”那场,有很长一段话白,余叔岩念着念着,正赶上对面天棚上人声吵嚷,他一走神儿,就把词儿忘了。大伙儿正在为他着急,忽然对面天棚上掉下来一个人,台下马上就乱哄起来,这可给余叔岩解了围,我也趁这个机会开了后面的锣鼓,总算把这个错儿给掩盖过去了。
一个演员无论水平高低,没有在台上不出错的,但是错与错不同,有的人在台上不经心,总是走神儿,结果必然出错。本来这错儿是可以避免的,一疏忽大意就出毛病。余叔岩这三次错是出于偶然,当然凡是出了错都是不好的。但余叔岩一生在台上只出三次错,这却是非常少见。他不只是出错少,而且不出回头错,比如今天这儿错了,明天演就不能再错。出错有明显和不明显的,有时候观众看得出来,有时候看不出来。戏曲界有句俗话叫“生戏熟唱,熟戏生唱”,就是说唱一出新戏不要胆小怕事,要像演过多少遍的熟戏那样去演,到台上才能不紧张;如果是一出唱熟了的戏,别管这戏唱了多少遍,只要是再唱,就得像对待当初第一次唱那样严肃认真,毫不马虎。
出了错观众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余叔岩唱戏,他不断地琢磨改进,这一句在台上唱着不得劲儿,就算“错了“,下场之后不断研究,一直到达到满意为止,余叔岩的唱腔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当一个演员不仅自己要下功夫练,还得老老实实学别人的长处,干文武场也如此。想向人家学,就得尊重人家,余叔岩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他当年唱戏,给他配二路老生的是鲍吉祥先生,鲍先生早年曾给谭鑫培配戏多年,对于谭派艺术了解至深,余叔岩不只是请他配戏,而且不断向他请教,甚至到鲍先生年老不能登台,余叔岩每每演出时,总是要请鲍先生看场子。鲍吉祥较余叔岩长一辈,余叔岩每次都说:“先生,您得辛苦一趟,我明天唱×××,您给我看着点儿。”而鲍吉祥每场必到,在上场门背手一站,散戏以后,鲍先生再仔细给指出来哪儿有毛病,哪儿应当怎么唱,余叔岩每次都是细心听,下次再唱时,就照鲍先生指点的改正过来。所以干这一行,无论是角儿还是乐师,要想干好,就得下功夫,就得多看多学,不管人家是头路角还是二路角,有好的就学。余叔岩大名鼎鼎的角儿尚且如此,不如余叔岩的多着呢,就应当学学余叔岩的样子。
张奇樨整理
《剧坛》19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