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当,是戏曲表演的一种独特体制,既反映着演员不同的角色分工,又是表演技艺类型化的体现,因此,也成为区分戏曲艺术与其他舞台形式的重要标志。
行当,又作“脚色”,是随着戏曲的“演故事”形态而出现、发展并逐渐分化的。它萌芽于唐朝的“参军戏”,当时只有参军、苍鹘两种。至宋杂剧时期,出现了末泥、引戏、副净、副末、装孤的脚色分工。元朝时,杂剧家辈出,优秀剧目涌现,随着“一人主唱”演唱体制的形成,正旦、正末成为舞台主要人物,副末、副净等居于次要地位。在与北曲杂剧相鼎立的南戏中,脚色分为生、旦、净、末、丑、外、贴七种,演唱时已不受旦本、末本限制,形式更加灵活多样。据《扬州画舫录》记载,及至明末昆腔盛行时,已有“江湖十二脚色”的精细划分,如老生、正生、正旦、小旦、贴旦等。清中叶以后,花部勃兴,地方戏剧种中脚色划分有的名同实异或名异实同,均发挥了独特创造力。从以滑稽调笑的副净、副末为主,演变为生、旦主体,再到生旦净丑的全面分化,经过几次嬗变,戏曲脚色行当越来越呈现出均衡发展、分类科学、特色明显的趋势,构成了姹紫嫣红的舞台演出格局。
行当衍化自有客观因素与系统生态,亦在与剧目、声腔等相结合的演出实践中,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传统经验。比如,审美的多样性特点。其中,既有因剧种源流、生成地域、影响元素不同导致的相似性或差异化;也有表现内容上的丰富性,像“生旦家门”之外的丑行、净行,唱功之外的做功、武功,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还有经由演员个性化创造形成的风格流派等,这些均集结成为戏曲美学的独特范畴。再如,术业专攻、兼收并蓄的艺术态度。演员立足本工锤炼精品的同时,也兼扮其他、广收博采,丰富自身艺术创造,乃至为某一行当拓展出新的代表剧目或代表人物。
基于对老传统的再认识,一些剧种、剧团主动整理“家底”,重视行当的均衡发展和关联剧目的挖掘,及时补足制约剧种发展的薄弱环节,意义十分重大。在全国范围内,诸如全国净行、丑行暨武戏展演、地方戏精粹展演等活动的举办,均倡导了重视传统传承、回归演出本位、鼓励多元共生的理念。近几年,像广东、陕西等省份立足区域剧种、剧团实际,常态化举办戏曲行当展演,也旨在破解“文强武弱”现象,打通绝活传承、审美培育、人才培养等诸多关节,进而丰富戏曲艺术的多元景观。
一系列实践取得的成效十分明显。首先,即戏曲舞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繁荣局面。以全国地方戏精粹展演为例,不仅有川剧、秦腔、汉剧等大剧种,也有以简单明快见长的地方小戏,如柳琴戏《拾棉花》、二人台《喜上喜》等;既有沿袭《窦娥冤》《琵琶记》等历代传承的老剧目,也有新中国成立后形成的新经典,如《连升三级》《姊妹易嫁》等,展演样貌多元、行当齐备,各个剧种活跃舞台、亮点纷呈。再拿“粤戏越精彩·广东戏曲行当展演”来说,从2019年创办以来,该展演推出丑行、净行及武旦、小生等多个专场,为演员厚植传统提供了动力,也促进了生、旦、净、丑全面展示和剧种良性传承。其次,让“场上之技”“场上之曲”等获得了高度认可。在系列展演中,剧目不局限于展现故事或题旨内涵,更侧重于通过唱段、技艺或演员自身的再创造,反映出戏曲本体的丰富表现力。像秦腔《潞安州》中的“撒火彩”、桂剧《打棍出箱》中的“跌箱”、北路梆子《打神告庙》中的“水袖功”、粤剧《武松大闹狮子楼》中的“桩功”等,都通过技巧外化传递了剧中人物的内心活动与情感变化,也令观众走出对戏曲表演所持的迟缓、沉闷的粗浅认知。而对于许多演员来说,抓住行当所承载的“唱念做”基本功,纯熟运用、融会贯通,则实现了人物塑造的突破与飞跃,释放了充沛的艺术能量。
在总结这些成效时,我们也应注重获取对于当下舞台创作的启示。比如,新剧目创作仍需呼唤“行当意识”。近观新编柳子戏《老青天》,讲述包拯去往曹州查贪路上的“奇遇”,在与风尘女子王粉莲的机智应对中,他既展示了与以往严肃形象有别的另一面,亦发现了案件线索与玄机,全剧以花脸、花旦为主打,清新脱俗。反之,对宏大题材的盲目追求,为剧种写戏、为演员写戏意识淡薄等,会导致剧目题材内容“泛化”,也将挤压一些行当的表演创造空间,就值得引起重视。同样,在新编现实题材作品里,也不应舍弃结合行当、程式展现人物行动,这就要在表演技艺与剧目所呈现的生活样态中找准结合点,才不至于造成审美的疏离。再如,仍需聚焦紧缺门类补短板、挖潜力。剧目排演中,常有因“吃”不下某个角色导致作品无缘问世或者降低水准而呈现的现象,更有因为合理创造赋予人物新活力、开拓舞台新样态的诸多实例,可见,要使艺术创作出精品、出效益,关键在人。优秀的戏曲人才要在舞台上锤炼、在培训中提高、在交流中长进,同样需要相应的政策扶持和后备保障,使之去除浮躁、潜心创作,从而焕发戏曲舞台的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