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含情,水露笑,柳丝轻摇,飞燕婉转。
这天,在老家村口又听到悦耳动听的京胡声和高亢激昂的锣鼓点,随着浑圆纯正的唱腔从灰砖胡同里传出,我不禁如痴如醉。
村里的戏班子,是乡音的一个浓重符号。我们村是个百十户的小村,男女老少都喜欢京剧,会唱的也大有人在。在我的记忆里,上世纪70年代初村里就有了戏班子,村里为了把京戏排好,专门从外地请来老师。排戏,首要的是把“戏班子”拉起来。京戏老师开始在全村物色“人才”了:打鼓的,敲锣的,拉京胡的……接着是老旦、青衣、老生、小生、花脸……“还别说,你们这小村还真有人才!”京戏老师佩服地说。
排戏,一般都选在每年的农闲时节。村里腾出了面积较大的“戏屋”,购置了锣鼓、戏装,添置了照明用的四盏煤油汽灯,同时还添置了戏曲中必备的“一桌二椅”“二道幕”等,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无论外行、内行看罢,都说像是演戏的班子。京戏老师深受村里崇尚京剧气氛的感染,觉得到这个小村来对了。
那是一个腊月天,生产大队(村)支部书记在社员大会上透露:戏班已经排好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浜》、传统戏《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等,春节期间开始正式演出。
戏台选在生产队的一个大场院里,用农户的十条长板凳支起一块又一块木板,木板上面铺着毛毯,上面是一桌两椅。戏台的左右、后面是蓝色围布;正前是紫红色的两道长幕,由动、定滑轮控制,垂落在地。正前上方悬挂着两盏崭新的汽灯,整个戏台周围灯火通明。戏台下,坐满了村里的老老少少,还有不少邻村的戏曲爱好者。
距演出还有几分钟,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戏台……就在这时,锣鼓点敲起来了。演出终于开始了,李玉和、李铁梅、李奶奶先后登场。李玉和的唱腔字正腔圆;李奶奶的表演一唱三叹;李铁梅的嗓音余音绕梁……随着剧情的进展,台上台下的气氛逐渐转向高潮。尤其李玉和赴刑场的一段戏,更成了抹不去的记忆。你听,李玉和的二黄导板“狱警传似狼嗥我迈步出监……”只这一句唱词,就把观众震撼了。纯正的唱腔,坚强的表情,高大的形象,瞬间把气氛推向了高潮,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暗叹:“四伯父不愧为有文化的教师,扮演李玉和大义凛然形象的任务非他莫属,当之无愧。”台下的观众,已经身不由己,把自己的情感带进了戏里;有的握着拳头,有的满脸怒气,有的紧咬牙关,许多还流下了眼泪。此时此刻,他们忘记了自己是来看现代京剧《红灯记》的。
首次演出成功,获得了村民的认可,对于戏班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奖赏。接着,他们在村里演出了《沙家浜》《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这期间,他们还挤时间新排练了《智取威虎山》《打龙袍》等经典剧目。接下来的几年,一到隆冬,戏班子就集合排练,正月里演出。年复一年,不承想小村的京剧戏班出名了,周边村庄来请,外地区的村带着礼物也来上门请他们出演。那一年,戏班就在外出演了十八场。戏班子成员没想到这么受欢迎,聘请的教戏老师也没想到就这几出戏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就连当时的大队干部也纳闷:“咱村的戏班难道演得就是好? ”如今,我仔细琢磨当时的境况,辩证地说,一个小村戏班能排出八九场戏实属不易,但要说水平,与专业的相比肯定不在一个层次。要说戏班为什么受欢迎,只看表面,是活跃节日期间文化生活;但从深层次说,那是民众对新文化生活的渴望和追求。
时光似流水。转眼,到了改革开放的时代,大众的物质文化生活日渐提高。黑白、彩色电视机,各种中短波、调频收音机,有线电视等文化传播工具一下子跻身农民家中。日常或逢年过节,坐在电视机旁,就会收看到更多、更高水平的戏曲节目。村民们先是好奇、兴奋、满足,最后感叹:电视的戏曲节目好是好,但好像缺点什么。这时,年轻的村党支部书记一语中的:“缺少点亲临其境的乡土味!”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不知不觉,已到了退休之年。这期间,我一直关注着村里的戏班。日前回家,还听到戏班里堂哥的京胡声、二嫂的老旦唱腔。越听越有味道,越听越觉得心里踏实,越听越觉得自己还年轻。尽管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个小村庄仍保留着老戏班的丰厚文化底蕴。我回味着,情不自禁地赞叹:“他们的演技水平,确实较往昔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是一种文化传承,是一种乡音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