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晚,南京市京剧团、李卓群工作室联合创作出品的新编古装京剧《花好月圆》上演,座无虚席的观众席中掌声和笑声不时响起,场面火爆。
有戏迷朋友说,现在的新编戏很少有会去看第二次的,但是《花好月圆》却有不少观众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走进剧场观看。为什么这出戏能获得观众的认可?
从创作之初,李卓群导演就要求全剧的创作模式既要“入套”又要“出格”,“入套”就是要“回到京剧老生、花衫、花脸、花旦最传统的样子”,这就是回归传统;“出格”就是要“在回归传统中向更时代的气质突围”,这就是创新。京剧只有回归传统,才能保留京剧的魂——姓京;而京剧要向前发展,再创繁荣局面,又必须有大量的年轻观众,这就必须要有创新。这二者看似矛盾,其实不然。南京市京剧团在新编古装戏《花好月圆》的创作上,就走上了力求将回归传统和发展创新完美统一的新路。
简约精致地突出写意抒情的意境
回归传统就要在舞台上突出京剧特有的写意抒情的意境,《花好月圆》正是简约精致地做到了这一点。
简约精致首先表现在人物的设置上。
人物的设置宜少不宜多。如大家耳熟能详的传统戏《玉堂春》,现在常演的主要由《苏三起解》和《三堂会审》两折组成。《苏三起解》就只有苏三和崇公道两个人物,《三堂会审》也只是多了主审王金龙和两个陪审,全剧一共只有五个人物却满台生辉。《白蛇传》也是如此。《游湖》一折连艄公是四个人物,《盗仙草》一折是三个人物,《断桥》一折也只有三个人物,而这几折正是《白蛇传》全剧的核心,且是常单演的折子戏。
新编戏《花好月圆》全剧自始至终只有四个人物:樊盛、锦娘、昆仑、双儿,外加六个黑衣人(家丁)和一个扮演狼形的。人物少,就能扣紧主要人物展开戏剧冲突,让人物做足戏,紧紧抓住观众,使观众对人物印象深刻,经久难忘。
其次,情节的展开铺排同样是简约精致的。
剧情讲述辅国大将军樊盛,年过耳顺,子亡妻散,旧病积郁,尊圣命赋闲深居。大赦之囚昆仑迫于生计应诏府上。昆仑与婢女双儿无意间得知,替老爷亡妻写信三十余年者,实为管家锦娘,深为所动。中秋前夜,昆仑劝樊盛约定信中之人相见。樊盛得知信件真相,悲愤而返。锦娘双儿出走昆仑也离开后,樊盛醒悟,所爱之人早已是锦娘,悲戚而悔之际,昆仑已将锦娘双儿追回,两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动人的故事仅用单线简约地展开,从序幕双儿出府招聘侍者昆仑应聘,到樊盛锦娘的爱情周折和双儿昆仑的爱情发展,都安排得环环相扣,非常精致。特别是《遇险》一折,空旷的舞台上,樊盛和昆仑两个人物外加一条狼,用几段唱加上一连串写意的程式化身段表演,既抒情地表现了一路上的山高水险和鸟语花香,又展现了与狼搏斗的惊心动魄,舞台上的精彩达到了扣人心弦的效果。
再次是舞美设计也体现了简约精致的风格。
舞台上大胆地去掉了大幕、二道幕,天幕也基本上不用,只是在双儿放天灯时天幕上才出现了几盏冉冉升起的天灯。六块简笔画式的半月和流云形状的架子,随着剧情的发展或前后分列舞台两侧,或在中间合拢为一轮圆月,写意地表现了环境的变化;甚至连椅子都是同样的流云式风格,共同营造出一种写意抒情的氛围,凸显了花好月圆的意境。
还有场与场之间的转换非常自然,衔接紧密,并没有像绝大多数新编戏的暗场转换,而是在情节上环环紧扣,如第一场转第二场就是通过家丁讨赏下场并顺带检场,推动半月流云的架子,显示场景的转换。这种处理方式既显得简约又回归了传统。
充分运用虚拟的京剧程式来表现人物、环境和剧情
俗话说:生书熟戏。为什么非常熟悉的戏观众会不厌其烦地反复看?其实很多传统戏剧情十分简单,观众看的不是剧情,而是看角儿;换句话说,就是看角儿的玩意儿。这“玩意儿”,其实就是虚拟的京剧程式在演员身上的运用和体现。例如,《打金砖》主要是要看刘秀在太庙一场的“吊毛”和“僵尸”,《贵妃醉酒》就是要看杨玉环的“卧鱼”闻花和衔杯下腰,《挂画》就是要看叶含嫣踩跷跳椅子挂画的各种技巧,还有武戏中的起霸、打出手、耍枪花、走边、趟马……至于现在仍在各地舞台上常演不衰的折子戏和片段,都是运用京剧程式的经典,如《沙家浜智斗》中的三人背躬演唱,《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的骑马身段,《拾玉镯》中孙玉娇喂鸡、穿针引线绣花等的动作。
有不少新编戏的编导提出什么“去程式化”,这其实是这些新编戏不能在舞台上长期留存、创演之后就束之高阁的主要原因之一。
《花好月圆》受欢迎就在于有浓郁的京剧韵味,充分运用了京剧虚拟的程式来表现人物、环境和剧情。此剧的主创们反复研究京剧传统的程式和技巧,充分运用演员的基本功,力求用京剧的方式写意地表现出细腻、真实、微妙的人间情感。事实证明,他们达到了这个目标。
例如第一场进府初,昆仑驯马引起马惊的一系列虚拟动作和樊盛夺鞭甩髯等程式充分表现了昆仑的鲁莽率真和樊盛的由生气到原谅的情绪变化。第二场遇险前的郊游樊盛和昆仑运用了一系列的颠步、蹉步、云步和鹞子翻身、圆场等程式,表现了“穿巷陌远楼闕马蹄欢畅,山叠嶂水穿涧花草更香”的优美意境。而在遇狼时,昆仑化用了《武松打虎》的身段,以蹿抢背等程式配合狼的扑跌翻滚,把一个与狼搏斗的场景表现得活灵活现;而樊盛的搂髯、抖髯、翻水袖及屁股座子等程式,又把樊盛的惊惧表现得淋漓尽致,令观众如临其境,与台上的人物一起吃惊、紧张,最后又松一口气。第三场的赏月和第四场的相会则通过板式丰富的唱腔和写意的水袖、碎步和眼神等手法来抒情,表现出锦娘的深情柔美和双儿的单纯机灵。最后一场团圆则把几块流云形状的架子在舞台中央拼成了一轮圆月,点出了“花好月圆”的结局和主题。主创人员的反复研磨
《花好月圆》是南京市京剧团与李卓群工作室共同出品的第二部新编京剧作品,也是南京市京剧团与北京京剧院建立战略合作关系后推出的第二部作品。这部作品之所以获得成功,之所以走上了回归传统和发展创新完美统一的新路,关键就在于全体主创人员怀揣着对京剧的敬畏对观众负责的满腔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中去,在创排中细心领会理解人物的内心深处,从而在唱腔设计、程式运用和舞台调度、动作细节的一招一式乃至每一个锣鼓点的安排都反复研磨。
遵照编剧和导演李卓群关于这部戏要“回到京剧老生、花衫、花脸、花旦最传统的样子”,同时“要在回归传统中向更时代的气质突围”的要求,几位主演对角色反复钻研,深有体会。
饰演樊盛的是北京京剧院梅兰芳京剧团优秀青年老生演员马博通,他在与南京市京剧团合作的第一部新编历史剧《鉴证》中就有出色的表现。他嗓音明亮,基本功扎实,刻画人物细腻。他认为,京剧程式是从生活中提取的,所以在新编戏的创演中,我们既要运用传统程式,又要融合新的生活体验;要创新,又不能为“新”而摒弃传统。运用传统程式不是简单的展示表演技巧,而是要融合人物的性格和剧情的需要,在新编戏的创演中得到反哺,更好地传承前辈的“玩意儿”。如相见一场的抖髯翻袖下场的身段就设计得非常漂亮,表演得干净利落;团圆一场的一整套反二黄唱腔唱出了人物的悔恨和哀伤,唱得深情而凄凉。
饰演锦娘的是北京京剧院一团的青年花旦演员索明芳,她对锦娘这个人物理解颇深,认为锦娘是既有青衣的沉稳又有花旦的灵动的一个人物。她从小跟随公主到樊盛家,公主被赐死后,她怀揣着一颗青春的心,代公主给老爷写信三十年,非常痴情。把这些理解融入到演唱和表演当中,所以索明芳唱得情深动人,演得出神入化,一个栩栩如生的锦娘就出现在舞台上了。
饰演昆仑的是南京市京剧团的优秀青年花脸演员张训菘,他嗓音浑厚洪亮,表演洒脱大方,在新编京剧《鉴证》中饰演袁世凯一角,就有出色的表现。对于昆仑一角,他根据人物的设定和导演的要求,以铜锤花脸的唱腔加上架子花脸的身段,再揉进一些小花脸的诙谐,把人物形象展示得十分丰满。他说,在这个戏里,我就是用传统的程式身段来演绎新的故事新的人物,这就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剧场内不时爆发的笑声和掌声就表明了他的成功。
饰演双儿的是南京市京剧团青年旦角演员李慧,她曾受过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老师的指点。她认为,《花好月圆》的新就新在展示小人物的内心世界。双儿是个丫鬟,虽是配角,但是要把握好却不容易。她有花旦的机灵劲,面对昆仑又情窦初开;但是,这个人物是为樊盛和昆仑起铺垫作用的,是串连起樊盛和锦娘的纽带,所以只能粗线条地表现,同时又要把人物内心世界的丰富表现出来。对人物的定位准确,所以表演就能把握好分寸,使人物在舞台上活起来。
在唱腔设计方面,主创团队同样是精益求精。四个人物均有不少唱段,板式齐全,不仅有常见的西皮、二黄、四平调,还有昆腔、西皮分节歌等较少见的板式;有大段的独唱,轻吟,有对唱,还有四人紧凑轮唱的“四音连弹”。唱腔设计得听起来既有熟悉的感觉,又是独特的创新,传统的板式融合人物的内心,非常贴切地表现了人物和剧情。
演出结束时演员们出乎观众意料地以街舞的方式来谢幕,时尚的元素的加入使现场气氛顿时沸腾了,观众们久久留在剧场不愿离去!导演李卓群说,白发和青春其实没有隔阂,街舞使戏中人有一种返老还童走进今天的感觉。观众也有很多年轻人,他们都有追求爱情,向往更强的生命力的追求;同时演员也年轻,这种谢幕能让他们从戏中回到现实,回归到观众之中。
希望这出戏经过今后不断的演出和打磨,能在舞台上长期演下去,经久不衰,成为新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