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 张春秋
我与梅兰芳先生的邂逅实属偶然。那时候梅先生是梅兰芳剧团的团长,他提出解放前总在大城市里演出,既然新中国成立了,应该多去些地方为人民群众演出。
所以当时他来江苏演出,二路老生、三路老生都是他自己带的,头路老生用的是我们江苏省京剧团的王琴生.底围子也用的是我们团的,算是与我们一起合作。那时候我正好就在团里,听说梅兰芳来我们剧团演出,我心里特别高兴,因为从小我就特别喜欢学青衣,喜欢梅先生的戏。
梅先生来了之后的打炮戏就是《贵妃醉酒》,第二天安排的是《霸王别姬》。我在边上看戏,就感觉梅先生在台上那叫一个美呀!他做动作都很自然,表演也美,连手势都特美。过去光知道四大名旦,这可是看了梅派大师的戏啊!我就好好儿地看,把这当成难得的学习机会。梅先生的《贵妃醉酒》跟我们小时候学的完全是两码事儿。首先,手拿的扇子就不一样。梅先生拿着一把金扇子,我们小时候学的时候,拿的是孔雀毛的扇子。先生的金扇子一面画着牡丹花,一面画着梅花。扇子里头是檀香木的,先生一抖这扇子,就跟那水漂似的。简直是开了眼了!
每天晚上看戏都是我学戏的好机会。先生的手、眼、身、法、步给人感觉特别大器,端庄又大方,同时又有梅派的雍容华贵。梅先生的扮相也漂亮,私底下我看他的牙没有那么白,有一次我看先生扮戏化妆,他在国外做了一个牙套。往他自己的牙上一套,就变成一口雪白的牙了。梅先生能与我们团合作演出。作为我来说,确实是喜出望外。
拜梅先生为师,开始我没有想过。我总觉得自己水平不够,也不好意思跟梅大师提拜师的事。每天晚上是梅先生的演出时间,我们白天有时候就在台上练,有一次被梅先生看到了。梅先生刚走,王琴生就告诉我,梅先生刚才夸奖我了,夸我的个头儿,扮相什么的。我就说我想学梅先生的东西,但是以自己的水平我不好意思拜梅先生。
王琴生先生说他给我引荐。他和梅先生一说,梅先生还真同意了。我真是喜出望外!梅先生体谅年轻演员,知道我工资不高,为学生着想,他说不要摆大场面。到我家里,买一点蛋糕什么就可以了。
那天梅先生还请了他的鼓师、琴师,一些老先生,还有我的师兄徐元珊。因为我从小在科班儿学戏,手、眼、身、法、步这些基本功都会,拜师之后,梅先生给我说戏,我就是很自觉学他表演的窍门儿。我记得有一次看先生演出,我跟他的秘书说,今天先生好像有些地方改动了。他说梅先生在舞台上有即兴表演,他觉得怎么合适怎么来,但是他怎么做都是美的。
就拿《宇审锋》来说吧,赵艳容疯了以后,她还唱“儿的父”后来改成“我的父”了,为什么?解放后,梅先生的艺术境界不断在提高,他让人在台底下看戏,哪个地方感觉不合适都要改。我们过去学的也是“奴的父,随儿到”是吧?他都改了:“随我到”,疯了之后.不能说“随儿到”了。这个改得很好!还比如说“随儿到闺房”什么“红罗帐”什么“颠鸾”观众不知道是什么,现在这个改得很好:“随我到闺房内共话缠绵。”
这个更容易被观众接受了,听起来也好听。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台底下看戏的观众挑毛病,哪个地方有不合适,继续再改。我认为如果先生活到现在,他还是要改的要发展的。我学了先生的东西按照先生那样走,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我也会考虑修改的。我不是说先生过去的不好,是先生当年还没考虑到。
就拿《贵妃醉酒》来说,一开场高力士、裴力士两个人一块儿上,念完“终老帝王家”然后各自自报家门:“咱家高力士”“咱家裴力士”。咱们仔细想想,他们两个人一块儿上场了,还有必要作自我介绍么?我现在就改成:两个人说完“终老帝王家”相互一请让:“高公爷请了”“裴公爷请了”。既节约时间,也显得更合理了。
我再说一下杨玉环这段的表演。杨贵妃的贵、美、醉要把握住:贵呢,就是端庄大方。雍容华贵。皇上对她,那是宠得不得了。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千宠爱于一身。美呢,她手中的扇子、腰,样子都得好看。先生他做得就非常自如,感觉特美。
醉呢,体现在眼神迷迷糊糊的,就是说还得要表现出醉态吧。梅先生的表演不是那么夸张,梅派的特点就是大方又有含义在里头。先生的表演不以台下观众叫好为主,他的行腔既柔又软,给你感觉非常舒服。作为现在梅派的接班人呐,任重道远,要把梅派的东西更好地发展起来,把它提炼。如果说,百分之百地按照梅先生的样子做,那就看梅兰芳的得了。有些地方改一改更合理一些,就要不断修改、创新。戏是靠人演出的,先生要是活到现在。我觉得先生也是要改的。
我跟梅先生学戏是这样的:吊嗓子找姜凤山先生,作为我来说,学戏不能叫梅先生一招一式给我弄,得照顾人家老先生啊。人家梅先生一天到晚演出,哪有那么多时间专为我一人?所以他就委托我的师兄贾世珍,让他当代表给我说戏基本上就是这样
(摘自张春秋口述 陈苗整理《继承发展梅韵流芳》中国京剧艺术基金会编 谈戏说艺 百位名家口述百年京剧传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