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为璀璨、珍贵的艺术瑰宝之一,历经200多年的时光,它已自成一部波澜壮阔的艺术史,更是戏曲舞台艺术发展中重要的标识。
可提起京剧,很多人闪现在脑海里的标签是“博大精深、经典传承、不可撼动”,也是“旧古董、门槛高、古老而遥远”。虽心怀敬畏,却很少有人主动地去认识它。
在这条传承之路上,有这么一位京剧人,不仅想让更多人喜欢上京剧,更希望大家从懂戏、爱戏到愿意到剧场去看看戏,她就是余派第四代传人王珮瑜。
9月23日下午,我们邀请到著名京剧演员,余(叔岩)派老生第四代传人王珮瑜与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百家讲坛名师、京剧老生票友姜鹏,来到BFC阅外滩书店聊了聊新书《瑜声有戏》中的故事,和现场读者一起回顾经典老戏、品味创新剧目,体验戏曲中的哲思与美。
PEKING OPERA
始于经典,成于创新
这场对谈的主题为“看见京剧,台上纸间”。谈及新书《瑜声有戏》的创作,王珮瑜直言:“上一本书《台上见》是我在京剧求学过程中的经历故事,也是许许多多京剧求学者的缩影众生相。这本新作《瑜声有戏》是这些年传播京剧过程中的演讲、视频、音频等等影音的浓缩,它更像我在做京剧当代化传播的一个随笔集。”
“我很有幸让大家看到这本书,作为这个时代的京剧演员、当代戏曲艺术的传播者,让我感到非常幸运的一件事情,就是有机会被更多人看到,当代戏曲也有机会被更多人看到。这是我个人的幸运,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因此我的责任也更艰巨。”
◎ 王珮瑜在新书分享会现场
关于走上京剧传播这条路的契机,王珮瑜感慨:“第一个契机是我18岁的时候,当台上大幕拉开,我看见台下的观众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看戏的人比演戏的人还少,这个情景对我的刺激非常大。那时我就在想:10年、20年后,当我们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们的观众在哪里?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走入社区和学校,去有年轻人的地方传播京剧。一开始,我们非常非常的青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一点点得摸索方法,找各种各样的老师来辅导,找各种各样的机会去练习。”
“第二个契机是20多年前,我参加了一个余派艺术的研讨会,我作为代表学生发言讲述我对余派艺术的看法、对传承的看法。其中有一位老师对我说:珮瑜,你其实有条件做一个新的思考——就是你要平衡好,你和这个时代的关系。”
后来再次回想这位老师的教诲,他是希望我可以试着走出象牙塔,让更多的人知道余派,再知晓余派演唱艺术的魅力。
“这两个契机让我开始慢慢尝试两条腿走路,一条作为舞台表演者、余派艺术的传承者,一条作为当代京剧艺术的传播者,可以说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回顾当时写这本书的初衷,王珮瑜感慨其实和开始做京剧宣传工作一样,就是希望让现代人也了解京剧、懂得欣赏京剧、爱上京剧。
她说:“这本书是引领大家进入京剧世界的一个小册子,书中有关京剧方面的专业知识,全部是经过翻阅大量专业资料所得,是京剧前辈们留下来的真知灼见,这是这本书的主要脉络。同时,书里还讲了一些梨园掌故、欣赏京剧的基本知识(比如一桌二椅、出将入相等),以及从第一视角了解,我身为一名京剧演员的经历。希望大家能从这些文字里看到,京剧是鲜活地存在于当代,跟这个时代同在,而不是一个遥远的,只是让我们去缅怀和纪念的一个艺术而已。”
作为传统文化的传播者和京剧票友,谈到京剧如何平衡和时代的关系,姜鹏说:“所有传统文化、传统艺术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但让我觉得庆幸的是每个领域都有勇敢的探索者在努力,这条道路非常艰难,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守护传统的角度,我们应该保持传统文化的原汁原味。可换一个角度,从历史的长河来看,没有一个东西是固定不变的。梅兰芳时代的京剧跟谭鑫培时代是不一样的,在没有京剧之前,人们对于戏曲的看法也是不一样的。”
“如何让大家觉得京剧既是中国的又是现代的?如果仅做博物馆式的保存的话,未必能够长久保存下去,因为现在的我们有太多选择。无论哪一种文化现象,我们都需要唤起当代优秀的人才投入其中。北宋时期文化发展的最高峰,光靠欧阳修一人是不行的,还需要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等等一大批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呼吁读者,尝试走进剧场听一次京剧。你真的会发现,它和唐诗宋词一样,遵循着中国人的审美,是一种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本能。
看见京剧,台上纸间
当谈到京剧的传承时,王珮瑜说起自己的学演经历,也是这本新作中第四章“京剧与我”的内容。
让她印象很深的是,22岁时给自己列的学习计划:
第一个:需要重新加工的戏
《战太平》《四郎探母》《断臂说书》《李陵碑》《夜奔》《洪羊洞》……
第二个:可以常演但还不会的戏
《大探二》《三家店》《伍子胥》《珠帘寨》《游龙戏凤》《盗宗卷》《卖马》……第三个:老生必学必唱七出戏
《空城计》《战太平》《李陵碑》《卖马》《洪羊洞》《定军山》《打棍出箱》
第四个:如有可能,还想系统地学习京剧音韵这不是上大课时候讲得上大课时候讲的拼音分解,而是余叔岩先生创立的“三级韵”学说。
掌握了这套理论,再来什么新戏都可以自己试着设计唱腔,应该从凭感觉唱上升到用理论安排着唱,虽然我平时自己也读“音韵”的书,但是太难了,还是要有老师的帮助。
如今回看那时的自己,虽有年轻气盛的骄傲,但在学习京剧上一直是严谨的、清醒的。正因如此,她在学戏路上获得了许多名师名家的指导。
在活动现场,她也再次表达了对恩师朱秉谦先生、刘曾复先生、张学津先生、王思及先生的感谢和怀念。
◎ 王珮瑜与姜鹏在新书发布会现场对谈(从左至右)
从2012年至今,王珮瑜在传承余派艺术有了一个全方面的提升,这其中少不了恩师李锡祥的教导。李先生常说:我理解你迷余叔岩,余先生确实伟大。但是,在同一个时代,不仅仅只有余先生一尊佛,还有很多佛。
李先生的意思是仍有许多名家在继承余派艺术上进行再创,值得我去学习领悟。
在接下来的演出计划中,她的新戏《兴汉图》即将再次上演,这是根据传统剧目《淮河营》《盗宗卷》整理改编成的戏曲,讲述了汉朝刘邦死后,吕雉拟夺汉室,顾命旧臣蒯彻、御史张苍等心向汉室的忠良之士,以勇气与智慧使得淮南王刘长兴兵伐吕、匡扶汉室的故事。
全剧人物众多且性格鲜明,情节一波三折,一台戏结合“马派的《淮河营》和余派的《盗宗卷》”,可谓唱念做表皆有亮点。
在王珮瑜眼中“传承”二字的责任,不仅在于“被看见”,还需要“走进来”。
现在的她除了演出之外,有一半精力放在“瑜音社”的京剧小科班上。这项少儿京剧教育项目,也让她从瑜老板变成孩子们喜爱的王校长。
谈到京剧小科班,她坦诚地说:“因为我小时候有很多在求艺过程中的遗憾,我想让这个遗憾通过我做教育这件事情得以弥补。比如学戏的剧目数量、不同风格的尝试、舞台实践等等。京剧小科班提供既成体系又接地气的京剧教育内容,我希望所有孩子能够完成唱念做打、文武双全,将来还可能加入昆曲学习。”
这些对学京剧充满热情的孩子,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给京剧的未来注入希望。
读者:
我是一个科技工作者,在实验室中,我们通过AI模拟戏曲名家的声音、有难度的唱腔等,未来可能会应用到音频视频作品中。您作为当代京剧非常重要的艺术家,也是一个创作者,怎么看待未来 AI 技术带给京剧的这些变化?您是否接受这种技术变化?
王珮瑜:
首先,AI是世界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但是,我认为艺术家的个体的创造,包括口传心授的这种传承,它可能在短时间内不太会被完全替代。AI作为一个辅助的工具,可能会弥补我们过去学习之难,搜集寻找数据之难。以辅助协助的身份,帮助这个行业一些失传的内容复兴,我觉得是可以做得到的。
同时,在科技面前良知也变得很重要,希望这个广大的科技工作者可以怀着良知和热爱,帮助传统艺术,帮助中国的传统艺术和文化在未来跑得更好,走到更光明的那个地方去。谢谢你们!
姜鹏:
我觉得我没有那么悲观。比如请AI来写一篇东西,它不会比司马迁写得更好。为什么?因为每一次读史记里面每一篇,其实比如说司马迁写游侠、写荆轲,我看到的不是那个游侠,不是荆轲,我看到是司马迁自己。他如何能够把这些故事讲得这么好?真正打动我的不是这个故事内容,是创作者驾驭内容的技巧和人格魅力。
读者:
我是一名小学音乐教师。因为课本里有很多兴趣类课程,我想给孩子讲解京剧鉴赏。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孩子参与体验京剧魅力,而不是简单的聆听音乐,希望分享一点您的经验?王珮瑜:
我们马上有一项针对中小学音乐老师、语文老师、美术老师的师培课程,先从教会老师开始,你再用你的方法去教孩子。在教授的过程中,需要老师们对京剧知识有储备,最好能够示范教学。另外,想要真正的打动孩子,“有趣”是首要任务。如果开课前3分钟做不到有趣,可能孩子们立刻就失去了兴趣。我也特别希望更多的音乐老师有机会参与这个培训。
《瑜声有戏》不是一本关于京剧的百科全书,它更像是一个引领大家入门京剧的小册子,用让大家容易理解的语言去把一些关于京剧最基础的事情讲明白,在这个基础上,再稍稍深入,去带领大家探索京剧背后的美学和哲思。对于京剧的传播,王珮瑜总是不厌其烦地说:“世上只有两种人,喜欢京剧的人和不知道自己喜欢京剧的人。”
面对外界越来越多的不同声音,她迈小步、不停步地宣传京剧,从自己多年从业的经验,从自己对京剧的理解出发,有幸向大家讲一讲这门跨越百年的艺术。
正如她为《我相信》节目录制短片时,写到的那样:不是旧事,而是人间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