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春、袁世海《野猪林》剧照(资料图)
于魁智、李胜素、杨赤三位名家的“铁三角”即将在滨城上演拿手戏《野猪林》了,让我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看这出戏的情形。那时候小灰还是个嘎嘎新的新戏迷,最爱听的是高拔子,却见山神庙一场,当林冲低吟“大雪飘扑人面”,全场观众激情暗涌,一个个情不自禁地低声唱和,气氛之震撼,至今难忘。后来我买到唱片反复地听,忽然有一日发现,听得最入神入骨,总是无意中挂在嘴边哼唱的,不是高亢嘹亮的“一路上无情棍”,亦不是欢乐温馨的“四月晴和微风暖”,正是当初未太留意的“大雪飘扑人面”。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如果说《野猪林》是京剧世界的一片异彩,那么“大雪飘”就是这片异彩中最为绚丽的一笔亮色。这个唱段体现了京剧唱腔、唱词、演员的表演艺术、老戏风味、新戏境界、戏剧意境、人物魅力、人文思想、艺术精神等各方面要素的完美结合,真正做到了以情生腔、以腔传情,经得起百般推敲、千种琢磨、万次倾听,越听越是有味道。起头一句散板,苍凉凄怆的气氛便扑面而来,之后几句,字字珠玑,写尽英雄落难的悲愤无奈,“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的大拖腔,旋律百转千回而节节低落,到“满怀激愤问苍天”一句又昂然翻高,一腔压抑的情感喷薄而出,而理想的情怀最终败于现实的磨难,沉厚有力的收尾,将听者与唱者都拉回到破败的山神庙前。
京剧的核心,还是在一个“唱”字,成功的唱段是一出戏的成败关键,所以有些老戏剧情荒唐,甚至唱词都不知所云,但是优美的唱腔使它脍炙人口常演不衰;而不少新编戏徒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坐拥曲折剧情、积极主题、强劲阵容、奢华布景,但是没有能够打动人心的唱段,始终就是没有生命力。《野猪林》这出戏,1948年李少春由老戏《山神庙》改编过来时已经相当完备,1962年拍成电影时导演崔巍又建议将山神庙前的几句吹腔改为成套唱腔,于是李少春创编了这段反二黄“大雪飘”,成为点睛神笔。当时的李少春43岁,历经岁月风雨,嗓音已经不如盛年,但是他以他的毕生功力,唱出了韵味,唱出了神采,唱出了一个被逼上梁山的盖世英雄最深刻的情怀,也唱出了每一个普通人面临人生困境时悲愤、压抑、茫然、隐忍的复杂心声。每次重听,都有无穷感悟,乱世的氛围与人物的悲剧命运活画,低锁彤云、朔风大雪,仿佛也都在面前。
所以我一直觉得,《野猪林》这出戏是完全没有必要用人造雪花的,正如裘盛戎先生演出现代戏《雪花飘》时对人造雪花的质疑:“那还要我干吗?”有“大雪飘”这一段唱,那山神庙前就有了笼罩每个观众心头的漫天大雪,这种以虚代实的意境才是京剧的精华。而现在舞台上的《野猪林》,例必人造雪花飘飞,在林冲念白“一阵风雪猛烈,竟将营房压倒”时,只见他摆出一个抵挡狂风暴雪的身段,但是人造雪花没法变势,仍然不紧不慢地飘着,一派弄巧成拙的不协调。或许以后再看这段戏时,可以闭着眼睛听,眼不见雪而心头有雪,那才是“大雪飘”带来的最完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