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几个人演出的《白帝城》,一直有个问题,这出戏人物情绪的总基调应该是悲愤,刘备第一次亮相,是“悲”大于“愤”,还是“愤”大于“悲”呢。看过耿其昌、欧阳中石二位先生合作的版本,耿先生的出场,“愤”的情绪明显超过“悲”,一脸肃穆和愤慨,九龙口的抖袖透出一种内在的愤怒。而今天建峰的出场,似乎是“悲”更多一些。情绪的转换在准备发兵时。建峰在哭灵结束吩咐发兵时,有一个双手抖袖的动作,此时面部情绪明显转向愤怒和威严。这样划分层次,也是合理的,前面以悲为主。从剧场效果上看,耿先生的亮相更有感染力,更抓人,观众从心里不由得不给碰头好。
这出戏除了中间扑火的一些身段,基本上全是大段唱,人物感情非常强烈,对演员的唱功是个大考验。听奚啸伯先生的录音,如同书法一样,许多“笔断意连”的地方,似乎感情已经浓到无法言语的地步,只能留出空间给听众体会。这种留白又是有交代的,常常体现在收音儿处。相信熟悉奚啸伯先生唱腔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值得细细体会和琢磨。奚先生是文人,台上一身的书卷气,极其善于运用书法的精神安排唱腔。也许是嗓音条件使然,奚先生的声音略带沙哑,给人苍凉的感觉,如同书法中醮墨的使用。建峰嗓音很好,学奚先生没有亦步亦趋,只在表现情绪的关键字上使用了这种方法,足见平日的用心。
《哭灵牌》中的哭二弟和三弟,情绪有所不同,唱腔处理也有区别。哭二弟的“点点珠泪往下抛”一段,“当年桃园结义好”等上句最后一字皆垫有虚字“哇呃”;而哭三弟的“叫声三弟听根苗”一段,“当年曾把董卓讨”等上句的最后一字则没有垫字。依我愚见,这两段的唱腔结构基本是相同的,辙口也一样,之所以有这样的不同,一是为了避免雷同,二是人物感情的需要。哭三弟的时候,悲痛情绪已经比较浓烈,上句末字后不加虚字,而是用一种带有哭音儿的收音,效果比较好。建峰这两段唱得都不错。
《托孤》是全剧的高潮,也是最难的部分,唱温了不是,唱火了不是,很难把握。不到一定的年龄,悔恨交加、郁郁而终的情绪是难以体会的。建峰完成地总体圆满,唱腔节奏的安排、韵味都无毛病。美中不足是规矩有余,圆融不足;韵味有余,情绪不足。举例而言,慢板结束之后,刘备在梦中呼唤二弟、三弟。把握住“梦呓”的感觉不太容易。建峰呼唤“二弟”“三弟”的念白和表情是欣喜的,似乎不太合适。欧阳中石先生的念白比较贴合人物,“二弟来了”“三弟来了”都是一种略带吃惊的情绪,总体上是平稳的。从剧场效果看,这两句念也不是要好的地方,以贴近人物为宜。
从小迷恋京剧,曾经最喜欢杨宝森和奚啸伯,抱着奚先生的磁带狠听过一阵子,也自不量力地学唱过一些。奚啸伯先生的闭口音是极好的,尤其能表现其内秀、雅致的风格,与杨派的闭口音不同。听“狠不得把吴狗倾国灭尽”和“叹杨家投宋主心血用尽”两段的“尽”字,即有体会。发音位置上,奚啸伯先生更靠上,也更含蓄一些,不似杨派那样一字一顿、气力十足地放出,有一种悲壮感。但从建峰的表现看,有的地方有点近似杨派了。出于剧场效果考虑,这是可以理解的。
建峰能文能武,一年之内贴出十出大戏,真是了不起。作为同龄人,真心为他高兴,也为未来二十年仍能在剧场里看到好角儿而欣慰。希望他活学活用,保护好自己的嗓子,不要因为学习奚派影响了先天的好条件。期待他更出色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