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一趟大兴县，来听一回龙凤阁。今岁北京剧院仍以所谓“每周一星”名号，送戏下乡，年尾两月又在大兴剧院派了几场，不乏中青年艺员领衔，上周已演过一场《武松》，今又有杜、张所谓工作室主演之《龙凤阁》。予不烦公事纷繁，加班事毕赶来一听，坐了一路地铁，才进大兴剧院，却也新式堂皇。座中不少本地居民，也见城中剧场常到听客，真是叹服他们，不惧路遥天晚，竟也赶来。
仿佛近时净闹“龙凤阁”，先前听了一份天津剧团，今听一回北京剧团，月底又有场京津合奏。所谓大探二者，无外演保国、皇陵、进宫三折，也是老而熟戏了。戏本借明时宫闱斗事，却成一台二黄大戏，场上乃以旦、生、净相抗，落得三角争锋，使看客解渴。文载三折本为单出，各有身份，至明星制盛时，老生班社相斗时，净角却连演而红。今人能听之见之，或有裁汰，也成定制，留有不少名家名角音像。全出通唱二黄，只保国一折后半陡转西皮，别有新声。旦脚以首尾二折，前一后二，各有慢板，老生、花脸保国时轮唱三段，进宫时先有对唱，后与旦脚轮唱，加之“鱼咬尾”法，不一而足。花脸则在皇陵时，单有一段上板之唱，难免吃重。今听北京剧院版本，以杜、张所谓工作室领衔，仿佛二人成立工作室，无多动作，近时听过几场生旦为主戏目。张慧芳者，河北出身，由鄂入京，艺学梅、张，并不专宗，予听旦脚不多，更为外行，听其仍以学张成份多些，音气居中，用嗓干净，扮相略苦，正合青衫角色，今演女主，虽是皇服，终是孤儿寡母，凄楚角色。听其保国，唱有近梅派，进宫则多学张，两段二黄慢板，大气舒展，无多夸张，也属可贵。杜镇杰者，所谓“刁”婿也，指其岳翁以饰演“刁德一”享名。杜以国戏出身，曾向老艺人学艺，用嗓唱念多学其岳，音色显华丽，能而重唱，只遇字多腔繁快板处，有欠流畅，不及其岳甜亮；念做或有欠大方处，好在细致入微。杜亦艺不专宗，多方请益，其盛年时也有不少舞台实践，入中年尚能上进，曾向身故之李甫（春）老学演珠帘寨，应景戏之余不失老戏，风闻明年所谓工作室也要有所动作，保存旧戏，且看来时，毕竟体制所限，环境使然。花脸一角，予初以为本院陈氏，年纪不小，见网路报单原来是青年后学小方旭。方旭者，荣翔先生后辈，承其祖荫，得享其名，又有孟氏名家相教，自有一番作为。或谓其音色单薄，嗓不耐唱，仿佛有愧祖名。予之于学裘花面知之太少，听过小方几次明场，黄盖、司马等等，可见其学师风格，多有卖力，至于“本钱”如何，非一日一时之功。今听其徐老千岁，白口多重所谓“虎音”，有欠火候，唱而自尊祖门，认真大方，或有气短处，行腔未能使满，保国、进宫处与琴腔相合有欠。
头折保国，场上大帐、大座。张之李妃先上，凤冠黄蟒，宫娥围蔟。引子、诗白，太师奏本后，旦脚写诏书，起唱头段慢板，行腔完满，舒展大方，有艾琴师相托，自有分寸。予听其唱有近学梅处。徐、杨二家上殿，方之徐彦昭登台，侯帽紫蟒，红脸白髯，平端铜锤而出，“气冲牛斗”几句摇板，无多使腔，“口干舌锈”也不多腔。“千岁，慢走”，帘内一句叫板，阿杜之杨波撩蟒而出，台下掌声鼓励。杜之杨波，纱帽黪三，白蟒笏板，“正在朝房”四句摇板，“不敢出头”大腔而出。二人上殿，则以净角领起“都只为”，对唱原板，可见小方歌来无多使腔，显受嗓限，而相较阿杜则显款式，毕竟火候深些。上殿见驾，旦脚则要夹唱两句，至“共做商量”生净同唱，方则奋力多为。金殿奏本，则为唱工集中处。杜之老生四句诗白领起，启喉而歌快三眼、原板三段，头段快三眼“臣不奏”颇多扬洒，又有琴师相衬，阿杜歌来有近学杨风格，几处使腔，倒有从容，“非同容易”落腔婉转。后面二段原板，词句免去妖魔投转所谓迷信内容，白蟒拦路易为“揭竿起义”，“赤须火龙从天降”一段也改“有杨波在金殿把本奏上，奏的是大宋朝锦绣家邦”。方之老千岁，则唱三段原板，无多巧腔。杨波三次上殿奏本，太师仗剑阻拦身段依旧，这番老千岁不用锤压，老生摔袖对之，正颜对贼。三次保本不准，老生“杨波奏本气昂昂”领起，架花“暂坐几载有何妨”，净角“你坐江山谁保你”无多大腔，旦脚“不用徐杨自为王”也未多扬洒，平腔而过。老生出主意时，“倚老卖老撒撒风”，杜使平腔。净角“蛟龙正在沙滩困”几句，小方习惯唱得含混，锤击李良，身段细碎。老生发挥滑稽特点，假意拉扯，暗里狠狠给架花一脚，杜氏于细节处乐于做戏，一进一退，皆有表现。“大人打开功劳薄”，净角一句“功劳薄无有”，转唱西皮，与旦角对唱快板，方、张二人对唱，倒也利落。徐、杨“二大奸党”下殿，净角立小边台口，“啊哈”冷笑而下。国太传旨，几句流水，架花李良唱梆子下。保国一场，三人总要势均力敌，小方与杜、张较成熟角色为配，却也奋力，不落下峰。阿杜发挥歌唱之长，做派之细，认真应之。张之旦脚，于此折倒无过多展示。
二折皇陵，换宋昊宇之杨波，白三香蟒，导板唱上。宋于一团，多充二路，唱有学张夫子之马腔，少唱亦挂味，记得多年前于某区文化馆听伶票合作二进宫，宋演杨波。叹陵一段，小方之老千岁，闷帘导板一句，缓步而出，已换白蟒。回龙“开山府”一段，方以自带琴师托腔，唱得更为从容。待老生上，对白几句，以净角摇板，“服你服你真服你”唱词不同，有“大明江山有转机”云云，末句仍以“到后宫看一看李艳妃”作结。
尾折进宫，唱工则更集中。张之国太上，团凤黄帔，张口“自那日与徐杨”，更见学张（君秋）风格，音域不似某家靠后，也显大方自然。“闷闷忧忧”行腔圆润，“宫门口”落腔舒展可听，效果更好于前折。净角叫板上，老生跟随，此折净换蓝蟒，生换绿蟒，对唱摇板，力度不堕。二次进宫，净角再叫“大人请”，老生则念“千岁”，又有学谭意味。宫门外老生起唱“千岁爷”一段三眼，阿杜摆的气度不小，腔则唱满，“设下了天罗地网”、“学生不往”是为警句，“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垛字句仍显得摇晃。生净对唱原板，小方仍显得单薄些，“站立在两厢”二人落腔相合。旦脚再唱慢板，“李艳妃坐昭阳”一段，“怀抱太子，两泪汪汪，口口声声哭的是先王”。再接“怀抱着”，三人轮唱，后面又起“鱼咬尾”，艺员、琴手相合相衬，更觉好听。予听三人，整体圆满，或不多演这出，细处也有晃范，老生唱“吓得臣”一段，自唱原板，皆有翻着唱处，阿杜歌来华彩，“赦臣还乡落得安康”落腔不够完美。旦脚则唱“有下场来无下场”时，前半句略有恍惚。花脸歌来整体不算从容，可再舒展。后面摇板，花脸“铜锤一举”，道出搬兵事，旦脚几句封官几句，意味到了，并不卖弄，词句将“太子太保”正名，虽少字也按腔，“爵禄高”落腔自有分寸。旦脚下，阿杜一句“叩罢头来谢龙恩”翻高而起，一文一武才出宫门。全剧以小方“保国家还仗你杨家父子兵”平唱作结。
演毕谢幕，座中尽欢，同车几位看客，夜色而归。
节目单：
《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
李艳妃———张慧芳
杨 波———杜镇杰
徐彦昭———方 旭
鼓师：刘洋
琴师：艾兵、左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