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下午2时许，省演艺集团京剧院的28岁青年武生吴亮亮在南京南站送别恩师苏德贵。前一晚，吴亮亮担纲的武生头号大戏《长坂坡》和《汉津口》在江南剧场成功上演；2日上午，在恩师面前，他与集团领导三击掌，承诺3-5年内，拿下厉派代表作“厉八出”。这“三击掌”，开启的不仅是一个青年演员新的人生，也将开启江苏京剧新的历程。

    二线团拿下“航空母舰”

        2日上午，记者专程造访天津京剧院表演艺术家、著名厉派传人苏德贵。弟子前晚表现出色，老师也满面春风,“要是演砸了，我当晚就‘夜奔’了”。出生上海但自幼长于津门的苏老，有着天津卫的幽默。“和前辈比，亮亮还不及格。以现在的全国剧团水准参照，亮亮可得80分。”苏老对全国京剧院团武生了如指掌，“拿下《长坂坡》，吴亮亮基本上排到全国青年武生第三了。”

        “《长坂坡》是武生最难的戏，也是唯一一出武生从头到尾演一晚上的大戏。它不是武生的‘本科’、‘硕士’，而是‘博士后’！而亮亮和他的同事们才20多岁。按理说，咱江苏省京剧院是二线团，不够唱《长坂坡》的，因为基础不够，零件不到位，只能造造小汽艇，而《长坂坡》是京剧里的航空母舰啊！但是演艺集团从领导到演员，都愿意啃硬骨头，那我也十分愿意一个一个、一句一句、一下一下地教。”

        苏德贵4年前开始教吴亮亮戏。定下学习《长坂坡》计划后，亮亮今年7月去天津学戏。10月17日以后，苏老坐镇省京，指导全团排戏。由于《长坂坡》已有近20年未能完整呈现于南京舞台，不少戏迷只闻其名未见其面。此次重现舞台，不单吴亮亮一人，演员47人次上阵，全团都得到提升。

        集团负责人告诉记者，首先，《长坂坡》得以常演，磨砺全团；其次，吴亮亮继续跟苏老学习其他厉派看家戏，接下来便是水浒《一箭仇》和《挑滑车》。“《一箭仇》是箭衣经典戏，技术要求非常高，如果亮亮能演到《长坂坡》水平，就盖了。”苏老说。

        戏好说，功难练。吴亮亮已立下军令状：100天攻下厚底靴、戴髯口、甩发、大带、30个旋子这些首要“零件”，没有这些“零件”，老师不教；3-5年拿下厉慧良著名的八出代表戏，人称“厉八出”。

        京剧是靠戏带人的。可以想见，当吴亮亮拿下“厉八出”，整个省京剧院也将成为厉派传承重镇。

    京剧不是麻辣烫，而是功夫茶

         “我们用的是‘两弹一星’的科学态度，一丝不苟地教学，10万个‘零件’，一个都不能是假冒伪劣。而且，我们比‘两弹一星’还难，人家一个‘零件’错了，会爆炸，就像美国‘挑战者号’一样。要是京剧也能爆炸就好了，就知道错哪儿了，可我们京剧不爆炸，多‘次’都看不出来，警察也不抓，所以我们自己要知道质量。”

        苏德贵说，国家给很多钱做传统戏曲的创新项目，这是需要的，但不能丢了传统的精髓。有个大戏，一盏宫灯要30万元，一把椅子要5万元，“现在中央反奢侈浪费，这样的大戏也有不正之风，很多是政绩工程、面子工程。那椅子还能遥控，一摁就走。椅子能走有什么用？演员打跟头走那才是真功夫。”所以他骄傲：“我在省京教的《长坂坡》，全是真的，一根钉子一根钉子钉出来的。京剧的传承，没有捷径，只有这么扎扎实实地做。”

        “京剧的核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得讲究，得有品位，讲究中正平和。如果没有品位，光讲究效率、效应，就一定进入泥潭。现在的京剧舞台，效应第一，跺脚啊，嚷啊，刺激人哪，非常讨厌，但非常叫好。有的领导还问，今天叫了几个好？问这个，就完了，京剧就变成了麻辣烫。麻辣烫来得快，一脑袋汗，过瘾啊。但京剧是品茶，那功夫，多慢啊。观众是什么？根本上，观众是上帝，但这上帝未必正是台底下的这1000个人。观众喜欢什么就来什么？盖叫天认为，演员是要教育观众的，教他们什么是德义礼信，什么是好是坏。中国文化讲究‘大味必淡，大音必疏’，京剧界不能长官意志横行，假大空永远不行，一定要坚持科学，才能成功。”

    “我只是个做传承的，学生就是我的产品”

        2日晚，演员谢幕，掌声雷动，上上下下呼唤苏德贵上台，站在台中央，最好再说几句场面话。但苏老师坚持不上，这位头号幕后功臣，只站在观众群中乐呵。他的前排是一群年轻人，看到这些孩子从头乐到尾，他开心极了。

        他解释：我不爱站在镜头中央，我是做传承的。学生就是我的产品，产品好，我还要说什么呀。除了演戏，我不上台。人的心，一旦感觉这样的上台是甜头，以后就无法抑制了。你总会被观众忘记的，多少伟人都被忘了，还能不忘了你？

        他的很多价值观来自于恩师厉慧良。苏家和厉家是三代世交，渊源甚深，他从小管厉慧良叫叔叔，自1979年开始，贴身跟随了17年。

        出生于南通海门的厉慧良先生，是继杨小楼、尚和玉、盖叫天三代武生宗师之后，唯一成派的武生大家，被称为“当代武王”、“当代杨小楼”。过去的武生讲求“脆快漂冲横”，是纯刚，厉慧良从余叔岩和马连良的老生艺术中吸收了儒气，从精神和形体两个层面改造了武生，更加注重人物塑造。苏德贵如今跟学生讲赵云，就是厉慧良当年跟他说的：赵云是什么人？就是一个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优秀共产党员……孩子们乐了，立时就懂了。

        苏德贵有“三不教”：无德的、无缘的、有路的。最后一条什么意思？“学戏一定要专心不二。如果您有别的路，尽管走。我教的学生，都是艺术上走进死胡同来找我的。”这样的案例太多，多名后来经他指点得了金奖的演员，都有过艺术道路的困惑。

        他点拨年轻人的，是厉慧良传给他的艺术，以及做人的道理。“接过厉慧良的艺术，是荣幸。跟大师们比，我们已然差得很远。我们再不传，后面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