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现代京剧《杜鹃山》中的李石坚,很多人都很熟悉,昨晚,当年李石坚的饰演者、63岁的京剧名家李宝春带着谢晋生前执导的现代京剧《原野》从台湾来到南京文化艺术中心,让南京戏迷过足了瘾。整出戏在音乐、布景、服装上表现出了诸多新意,让人颇为讶异和惊叹主创者改良国剧的那份勇气。作为京剧泰斗李少春之子,李宝春1997年与台湾辜公亮文教基金会合作,成立了“台北新剧团”,由此走上了他创立新派京剧的道路。
演出前记者和李宝春见面,他和他的小朋友正在江苏省演艺集团的第二排练厅紧锣密鼓排练。在他庞大的伴奏班子里,有几张硕大的非洲定音鼓很是扎眼。“这是最后一幕,金子和仇虎在树林里奔跑,我的树都是人扮的,人跑树也跑,不停冲开两人,这在话剧里也是没有的,主要为个气势,这时候背景音乐里用京剧里的大堂鼓小堂鼓就很难找到那种亡命天涯的紧张感。我就去请教西洋乐团的人,他们推荐了这,敲起来果然声声撞击人心。”他特意和班底为记者表演了这一幕:“怎么样?感觉到那种情绪没?”这样的改变只是他艺术创新中很小的一个点子。也正是这样新颖的创意,从不接京剧团的保利院线几次承接了他们在国内的巡回演出。
“京剧要生存,能吸引年轻人进来看戏,就必须向各种现代艺术借鉴融合。”李宝春称他的京戏叫“新老戏”:“把一切可以使用的艺术形式,比如魔术、说唱以及歌舞剧话剧的各种手段放进老戏,经过改编和创新,这种京戏我就叫它新老戏。在《新乌盆记》里有个鬼步,我就把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借鉴来了。我现在的剧场,进来看戏的七成是年轻人。”要让传统戏迷接受新老戏不容易,他就壮着胆子带着《新乌盆记》去天津:“天津戏迷专业到隔壁‘好儿’没喊到点上,都会当场掐架,先出去吵完再进剧场看。我们未开演门口就吵上了,‘介是嘛呀?还《新乌盆记》!’我连忙解释,老的我一动没动,只是加了点新料。结果演下来他们很接受。”
相比于国内京剧市场的萧条,“我们团的演员收入不错,因为我的剧只面对市场,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我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名专业京剧爱好者。演员是被动的,爱好者的热情要高得多。”正是“爱好者”的这份热情,决定了李宝春在艺术追求上大胆跳出“戏箱子”,“百无禁忌”为京剧填料加味。当然,“百无禁忌”不代表胡闹。“骨子里我们传统的京戏没有丢,但有些繁复的程式我们改得更合理更紧凑了。”
对程式的怀疑缘于李宝春24岁时饰演李石坚的经历。那时人艺老艺术家刁光覃来指导他们排戏。“其中有个‘抢背’,就是两人打架,一个人扑上来,这个人把他踹出去。在京剧程式里,这动作是不挨着的,你扑也没扑到我,我脚也没碰到你,你自个就自觉飞出去。我们一开始也这么演。刁老师说你们怎么还没‘抢’就‘背’了呢。其实是希望我们即使是程式也要有依据。”从那时候他就对一成不变的程式开始有了动念。
其实这份对传统求新求变、积极思考的态度也来源于父亲李少春。“我爸爸演《白毛女》中杨白劳,有个杨白劳身藏卖女儿文书回家后,左手拿着一碗饺子,右手拿着筷子,心情沉重吃不下去,这时杨白劳拿筷子的姿势与一般人一样,下来后一位戏迷说:‘李先生,您这手太漂亮啦。’这其实是批评他这样拿跟人物心情不相称。后来爸爸就琢磨成托着碗,右手整个手心向下,四指全在筷子上头,衬托出这贫苦穷民的朴实和他沉重压抑的心情。”
说起在美国传播京剧的趣事,李宝春觉得是又心酸又好笑。“工匠物料都不凑手啊。国外啥也没有啊。化妆服装舞台都得自己来。一次演了一出《断桥》,没有系裤子的小带,只找了个礼品带,类似纸的一样,台上许仙一个“吊毛”,只听腰间“吧嗒”一声,带子断了,我只好一只手拽着裤子,这白蛇她不知道啊,心说你干嘛这造型啊,就来揪我这只手啊,我也急啊,您别揪啊,尴尬。还有一次我在纽约演《上天台》,刘秀出来唱,旁边有四个太监,全请的老外,刘秀唱完那段回到里面桌子那,可四个太监往里走在桌子旁边,这脸不朝观众都冲着我。我拿扇子一挡,冲他们努嘴,让他们转过去,外国人很可爱,他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几个‘太监’也冲我挤眉弄眼。所以在外国演戏挺累。”
李宝春一方面是对传统不拘一格的大胆改革,一方面却是对传统孜孜以求的挖掘。他身上一折《阴骂曹》的昆曲折子戏就是若干年前经人推荐跑到当时已90岁的传字辈大师倪传钺府上学的,直到如今,也没有一个昆曲演员会演这出戏。京剧里原有出《击鼓骂曹》,李宝春把京剧《击鼓骂曹》与昆曲《阴骂曹》融合整理,成为两岸绝无仅有的“新老戏”《阴阳击鼓骂曹》。“老先生当时颤颤巍巍把这压箱底的戏教给我。其实老艺术家哪是藏着不教人,是没人学啊。年轻演员只愿意学那些能迅速红的戏,流行的戏。这也能理解,你挖出来老戏,没票房,挫折感会很强,又为生计迫,谁有耐心学这些,研究这些。我在大学教着书,在新剧团不拿钱,我是最大的‘义工’团长。这些传统我不收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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