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唱戏是在丰泽园、万寿山,或在德和园,一般总是在“见起儿”(即上朝)后开戏。等传下话来:“老佛爷进园了”,场面吹〔一枝花〕表示迎驾。一般说,都是从早上九点半钟开始唱到晚上六点,得唱二十几出戏。慈禧虽是嗜戏成癖,不时传演,但没准脾气,有时高高兴兴听戏,有时又百般挑剔,有时还拿演员开心,有时简直是胡闹。
慈禧看戏往往是开场的一、两出帽儿戏不听,“传膳”前听一两出,“传膳”后才正式听。每次演出都有承差单子,上面都注着时间,慈禧想看什么可以算计着时间来看。有一次,升平署“一刻五”的开场戏后是田际云的《秦琼观阵》,标的时间是“三刻”,最后是“两刻五”的《铁笼山》,由杨小楼主演。慈禧要看杨小楼的《铁笼山》,先休息一个小时再来听戏,待她来时,《铁笼山》快演完了。她当即拉下脸来不高兴地对李莲英说,我不在这里,他们演戏就敢偷懒。李莲英找到升平署总管一查,才发现《秦琼观阵》经过修改以后的时间是“一刻五”,多算了一倍时间。总管赶快向慈溪请罪,结果被罚了钱粮,并重唱《秦琼观阵》和《铁笼山》。
慈禧看戏时常常提出无理要求,如《游六殿》里的刘青提,本该老旦应工,但汪桂芬经常串演,他的唱词全部是人辰辙。这出戏对龚云甫来说,是本工活,然而他演的本子出场人辰辙,上城楼时改尤求辙,下城楼后又改成言前辙,词不一样,腔更不同。慈禧却要两人同台同时演出,那还不唱得一塌糊涂?龚云甫性格倔强,对慈禧的恶作剧虽然敢怒不敢言,但在又一次传他进宫演此戏时,他故意从驴身上掉下,佯言摔坏了腿,无法演出,这才躲过慈禧的戏弄。王瑶卿有一次演《彩楼配》,慈禧非要王宝钏勾一绿脸,让扮演薛平贵的王桂官画个三花脸,以此取乐。
大总管李莲英见老佛爷自回銮后不太开心,便想个主意,演一出大反串的《打面缸》。他本人原是唱小生的,已多年不唱了,这次他自己演丑扮的大老爷,二总管崔玉贵演四老爷,唱老生的谭鑫培饰王书吏,唱花脸的金秀山饰旦角腊梅,王瑶卿饰差役张才,满台滑稽,慈禧看后大为高兴。有一次她又让李莲英演此戏,余紫云演腊梅,前后台的人都扮上衙役,足有好几十,慈禧一高兴,让太监端来一大簸箩一两一个的小元宝,由李莲英发给每人一锭。
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发生了五大臣被炸事件,慈禧很紧张,生怕有人害她,下旨对出入宫门者严加防范。升平署总管传谕外学学生;“内廷承差人等有腰牌为凭,得出入宫禁,闲杂人等不准出入。”又要求承差人不带跟包,早七点在升平署集合,从那儿进“随墙门”到丰泽园。这可难为了这些演员,因为宫里演戏的行头,大都咸丰年间所置,早已破旧不堪,几位主要演员,如谭鑫培、陈德霖、杨小楼、王瑶卿等都是带着跟包的,用自己行头。现在不准跟包的进宫,就要角儿们自己提着行头。而且平时进宫,只须坐车到西华门对面的中南海西苑门外下车,进宫走不了多少路,如今要从南长街南口的“随墙门”进宫,走的路可远多了,还提着行头,等走到丰泽园时早已汗流泱背,甭说演戏,连喘气都粗多了。一天,王瑶卿和杨小楼一起提行头到丰泽园,坐在后台,杨小楼喘着粗气对王瑶卿说:“天天这样咱们可受不了,咱得想个办法。”王瑶卿知道第二天杨小楼演《艳阳楼》,他演《彩楼配》,两人商量都不带行头,从宫中箱里找两身最破最旧的行头套上,老佛爷找下来再说。第二天演出时,两人真是这么办了,各找了一身旧行头,尤其是杨小楼高大的身材,特意找了件小箭衣套在身上。戏刚演完,慈禧就派人找下来了,两人不敢怠慢,赶忙进见。他两人就把如何传谕,让在升平署集合,怎样不准带跟包的,要走多远路,需自带多少行头的事一说。慈禧叫太监把升平署总管魏成禄找来,说那些官儿们都能进宫,这些“近人”有什么可限制的,以后让他们带着跟包的,并罚了魏成禄一年的俸禄。
这年夏天慈禧一高兴,赏赐王瑶卿、谭鑫培、杨小楼、杨小朵、陈德霖、朱素云、王凤卿游观稼轩。观稼轩在颐和园后山,有用树根做的桌、凳,他们坐那看了一会儿山下边的庄稼,王瑶卿和谭鑫培边聊边走,信步走进房间,见里屋有个大床,谭鑫培开着玩笑对王瑶卿说:“老佛爷的床你不妨上去试试。”王瑶卿脱了靴子就上了床,拥着棉被坐在床上和谭鑫培聊天。他们正聊得热闹,忽听附近的太监“打哧”,用“哧”声传告慈禧来了。王瑶卿慌了手脚,赶忙穿靴子下地,还没穿利落,慈禧已经进门了,看见王瑶卿他们在屋里,倒是没发脾气。
王瑶卿从里屋出来一看,杨小楼、杨小朵、陈德霖、朱素云、王凤卿都已在这儿,原来慈禧要赏他们吃窝头、小米粥。这是观稼轩特备的“御膳”,大家伙儿只好跪着谢恩,每人吃两个小窝头,一碗小米粥。待吃完大家站起来时,王瑶卿起不来了,慈禧就让王凤卿把他搀起来。原来王瑶卿跪在一块小石子上,把膝盖“硌”坏了。从这次受了伤,王瑶卿的左腿就落下了毛病,以致后来影响了他的演戏和教学。
《京剧谈往录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