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看着《红灯记》长大的上个世纪的“50后”，在21世纪被邀请观看新版《红灯记》，说实话，我有点怀疑——50年前看过的《红灯记》，在我的记忆中，那是经典中的经典，北京京剧院重新演绎，实现超越并不容易。

        《红灯记》原名《革命自有后来人》，讲述的是抗日战争时期李奶奶、李玉和、李铁梅祖孙三代为掩护和转送密电文件与侵略者展开斗争的英雄故事。上世纪60年代钱浩梁、刘长瑜扮演的李玉和、李铁梅深入人心，也在我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听说新版《红灯记》的演员是张馨月和张建峰，我有点担心：干啥要去碰这种难以复制的经典？

        没想到捏着一把汗看完了，我有些激动——这一场甚至超过了原版！戏中的每一个人物都那么真实，演员的每句唱、每个动作，就连每个眼神都处理得极有分寸感，十分到位、细腻、真实。当我看到李奶奶同李铁梅讲述红灯的故事那一段时，情不自禁流了好几次眼泪。

        在给某公益书画班的学员上课的时候，我曾经提出了一个问题：“今天我们学国画，提倡学八大山人、学弘仁，但我们并未身处明末清初，自己也不是这些书画大家身边的人，我们要从哪里去接近弘仁、接近八大山人呢？”其实这也是我给自己提出的问题。

        就像《红灯记》原版中刘长瑜扮演的李铁梅已经精彩至极，后生代演员张馨月扮演李铁梅时，应该如何才能接近经典甚至超越经典呢？我认为要有“灵魂的感悟”。张馨月要感悟李铁梅的灵魂，而所谓李铁梅的灵魂，是借着刘长瑜的灵魂感悟呈现的。所以张馨月首先要不停地看原版《红灯记》，每个动作、每个唱腔、每个眼神，恐怕都要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练习，这可以称之为感悟刘长瑜心中的李铁梅。但是张馨月毕竟不是刘长瑜，所以她还要自我感悟这个革命故事的深度和高度，站在刘长瑜的肩膀上，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去试着重新塑造李铁梅。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个外化之后又内化的过程，恐怕是很漫长的。现在我们看到的新版《红灯记》，虽然是新的，也是旧的，它承继原版的精华，然而它毕竟是新的，因为它确实是一个崭新的演绎。

        同理，画家临摹经典，是越过我们的时代去亲近过去的时代、过去的人，咂摸他们的情感、思想，试图理解古人。但是很多人满足于理解古人，停留在那里不肯出来，一笔一画都是古人，自以为得计。其实古人哪里是古人，古人也是他们时代的“今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要学习那个时代的“今人”，恐怕不能忽略这样一个逻辑问题。经典书画中的艺术精神，是古人的演绎，而我们要有自己的演绎。若不能超出古人，就算是我们再像他们，又有何价值呢？我们和八大山人、弘仁的确有时代的隔膜，生命经历也差异巨大，但是生命内在的感悟，是共性和个性并存的。若无共性，我们看不上八大山人、弘仁；若无个性，八大山人、弘仁也无从成就。这种辩证关系告诉我们，临摹是能拿到共性的，感悟却也能让我们画出个性。若我们真能通过经典走向自己生命的深处，那么超越古人、超越经典，并非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