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教我演戏做人 - 记我的恩师杜近芳
清明节去看师父，站在她面前，那一幕幕，一段段的情景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 与师父的这份温暖与真挚的情感将一直铭记到我生命的尽头。
这篇文章是为师父的回忆录写的，在师父离开我一周年之际，请公号编辑重新排版配图，在此与大家共同怀念我的恩师杜近芳先生，分享回忆我们曾经有过的欢笑与爱！
我是于2006年夏天正式拜在杜老师门下的。十几年来，我亲眼、亲身体会到师父对京剧表演艺术的那份忘我、执着和一丝不苟。她为艺术献身的奋斗精神，是她给我的最大的精神财富和最宝贵的艺术人生指南。
下面，就把我自己亲身经历的几个记忆犹新的小故事与大家分享。
1
观众才是上帝
师父远离舞台已经很多年了，但与她相处的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作为我国杰出京剧表演艺术家的她，在内心深处对观众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挂牵。
记得拜师后的第一堂课，我和师父面对面坐着。师父素着脸看着我，半天没说话，看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接着，她沉声说：“你是要当好角啊？还是成好角啊？”
我一时答不上来，也不明白师父是什么意思。她接着说：“当年，宗师王瑶卿先生就曾这样问我。今天，我来告诉你答案：‘当好角’是自己把自己当好角；‘成好角’则是观众对你认可，观众真的承认你，才真的是‘成好角。怎么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怎么才能得到观众的承认？要时刻想着观众需要什么，要时刻站在观众的位置审视自己，时刻想着我要是坐在台下看戏，我的感觉是什么。时代不一样了，观众和我们以前的观众比也不一样了。戏如果不跟着时代走，就活不久！你要永远记住这句话。”
2
细节决定一切
老子说：“天下事必做于细。在师父心中，舞台上的事就是她的“天下事”。她对舞台上每个细节的重视，超乎任何人的想象。我永远忘不了师父教我《霸王别姬》的剑舞时的情景。
 
左:丁晓君；上:杜近芳
记得那是2008年的春节，外面下着小雪。我踏着飘飘的瑞雪像往常一样，朝师父家走着、跳着。师父终于认可了我的学习积累，要教我这段我渴望多年的剑舞了，心情有着说不出的激动。敲开门，师父哼着小调，满面笑容地把我迎进屋内，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冻着了没有。
开始说戏之前，师父问我：“你知道舞台上虞姬用的是什么宝剑？”这一问把我问傻了！我一脸的懵懂，很惭愧地摇摇头。师父看着我笑着说：“我们舞台上的双宝剑叫鸳鸯剑，而在太极剑中用的双剑是‘龙凤剑’。”说着，师父拿出了她的练功双剑。我接过来看，没想到竟然是钢剑，比舞台上的宝剑重了好多。
接着，师父讲起梅兰芳师祖创作这段剑舞的故事。她说：“虞姬的剑舞排演之前，梅先生请了一位武术教师，学习太极拳和太极剑；又向王凤卿先生学了《鸿门宴》和《群英会》的舞剑、《卖马》的耍锏。梅先生是把这些加以提炼、变化，同时吸取中国武术的太极剑，汇合编制而成。如果想把舞台上这段剑舞演绎好，光看梅师祖《霸王别姬》的剑舞还不够。有时间，你一定要去观摩、品味、学习这些给了梅先生创作灵感的源头，正所谓‘学源不学流’。并且，练习时要用钢剑，到台上才能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接着，师父又说：“你帮着我唱，我把这段剑舞给你走一遍。”说着，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膝关节，便从抱剑上场开始，一边走动作，一边讲解。当时，我真的看傻了，甚至忘了帮着唱。我不敢相信，眼前高龄的师父舞动的身姿竟然那样曼妙。她花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直到深夜，一口气将这套剑舞传给了我。师父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脚步、举手投足每一个细节的来龙去脉，京剧程式中“四功五法”的配合，甚至连正确与错误的对比，都讲解得仔细、清楚。
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对钢剑，对照师父头一天教学的录像、梅师祖的演出视频，以及《群英会》、《鸿门宴》、《卖马》、太极剑等等一切可以找得到的影像资料，仔细品味、琢磨，越看越觉得对每一个细节的把握是如此重要，越练越觉得师父对舞台艺术的完美呈现，取决于每一个细节。
3
继续开拓
人活七十古来稀。多少人没到五十岁就告老养年，开拓创新与他们基本上毫不相干了。但是，师父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就是为京剧而生的，来世就是让我跑龙套，心也甘。” 师父把京剧视为生命。
2013年，杜老师听说我们战友文工团京剧团决定复排京剧《红色娘子军》，甭说有多激动了。她作为当时吴清华的扮演者，虽然有30多年没有登台演这出戏了，可我吃惊地发现，她一点儿也没有忘记，每一招、每一式都记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这戏在她脑海里不停地反反复复整整演了30多年呀！
 
▲ 杜近芳 ▲ 丁晓君
在讨论复排的剧本时，为了使复排的《红色娘子军》具有时代感，满足当今观众的艺术欣赏要求，她创造性地提出了许多非常具有时代感的建议。
▲ 左起：张建峰 阎肃
杜近芳 丁晓君
比如，师父认为，吴清华的第一个出场亮相和第一段唱腔“打不死的吴清华还活在人间”，冲击力不够，要让观众充分感受吴清华身处逆境的反抗精神和斗争精神。这是我第一次和师父一起研究、讨论创作问题。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师父在设计新添加的导板唱腔“逃、逃、逃”时，倾情投入地反复念诵这三个字，念诵还不够，接着是大声地唱，把我和同去的琴师都吓了一跳，瞬间就被师父进行创作的积极状态所感染。我也跟着师父大声唱起来，并催请琴师记谱。一会儿的工夫，就涌现出来五六种旋律。
战友文工团京剧团为庆祝建军86周年，于2013年8月1日在国家大剧院复排演出的这一出《红色娘子军》，被公认为所有复排的京剧现代戏中最成功的一部，也是最具创新力的一部作品。杜老师功在
十几年来，我与师父在一起的难忘时光，每一段经历都深刻、感人，篇幅有限，在这里，我也只能拿出几个故事与您分享。我很想将来有机会，系统地把我和师父的故事好好梳理一下写出来，以飨读者。
编者的话：晓君的文章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既是编者也是读者的我，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找来了晓君在上面文章中提到的两段演出的视频：霸王别姬的舞剑和红色娘子军开场的新腔。
下面这一段《霸王别姬》舞剑，是十几年前晓君研究生毕业时的演出。虽然当时还嫌稚嫩，但是眼神、动作、节奏一丝不苟。编者记得曾听昆曲名家华文漪老师看了以后说“像梅先生，感觉杜先生把真经传给晓君了”；也记得当时陪杜老师看了播出后，杜老师特别满意，说“像梅先生就对了，我没把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教走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