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傍晚，京城雾气弥漫，闷热难耐。而梅兰芳大剧院前厅候场的观众跟外边空气的湿度相似，几近饱和。前几天在长安看小麟童专场的朋友，11套戏迷、二黄原板、十面旌旗、东方琳嘉、小宇希，又都来了。还看到张新年先生、西城老军、邹迺瀛先生、裘云女士、红豆版主等京城票房活动家。

        19：30，大幕拉开，舞台上高悬万春先生晚年西装巨幅照片，欧阳中石先生题词---百年万春。横幅上大书“纪念京剧宗师  艺术教育家李万春先生诞辰”，以大幅牡丹彩绘衬之。11套主持人之一马瑛瑛女士和香港粤剧名家罗家英先生主持了这场晚会。（前不久，空中剧院播出过他与史依红在港合作过《别姬》。据他介绍，80年代，李万春先生赴港演出时，曾对他给以表演上的指导）

        第一出是由万春先生长孙李继春和国京刘大可合演的《神亭岭》（一名《少年立志》）。此剧已多年不见于舞台，我仅在1957年在中和看谭富英先生《战太平》、裘盛戎先生《牧虎关》时，看过这出，是开场戏。好像是谭元寿、杨盛春二位演的。那次是二位武生，都是俊扮。而昨晚的太史慈则由武花脸应工，勾绿脸，与群英会的一致，只是不戴红髯，以示彼时尚在青年。（还看到戴黑髯的壮年时的黄盖）。此剧说的是孙策以传国玉玺换得袁术3000人马，准备夺取刘繇的扬州。孙策带领手下13骑探敌营。之前于光武庙禱祝，后遇刘繇手下将领太史慈，二人酣战，难分胜负（孙策爱惜人才，决心收太史慈于帐下）。

        戏从孙策坐帐开始，继春的孙策扎白靠，着斜白蟒。唱导板“开基创业东吴扫”略显吃力，但原板的“御玺借兵挂征袍”一句则唱得饱满圆润。拜庙最后的“孙策志气比天高”的“高”字按杨派的腔，唱的迭宕有致，下场的身段也还好。接上太史慈，着绣金绿靠，背插二短戟，看起来很新颖。上场起霸，举手台足处处落在锣经上。孙策再上时，脱掉白蟒，斜身上场，学的是杨派路子。二人对枪，快而不乱，遗憾的是夸将后两人同时翻身时，大可趴倒于地。北京的观众很文明，一个起哄的也没有。到再一轮枪战后的翻身亮相、单腿立收住，两人表现就都好了。实际上两人要配合的好，还要跟武场面配合好，是很不容易的。继春在太史慈下场后，舞枪的同时，唱“战某不过尔往哪里逃”，连唱带舞，最后翻身亮相，真的是非常到位。周瑜过场后，二将换了薄底、短打，太史慈戴风帽，持双戟，二人翻扑、摔岔均有可观，唯太史慈酣战中先掉了风帽，接着又掉了网子。同一出戏，一位演员连出三错，前所未见。这也说明演员、特别是武戏演员的功夫一天也扔不得。也看到这冷戏总不演出，至于生疏。早年万春先生北上，与蓝月春以一出《两将军》轰动京师。好多堂会必有此戏。久之，又拿出另一武生武净对儿戏，就是这《神亭岭》。继春是万春先生长孙，他以俊美的扮像，娴熟的武功继承了万春先生的风采，也让我在半个多世纪后又重温该剧。

        这戏正好演一小时。然后，丁晓君、王越、江其虎、薛亚萍、冯志孝依次清唱。冯志孝老师与我同庚，那晚嗓子很痛快，一段苏武牧羊的二黄慢板，马味十足，又唱了一段淮河营的流水。想到30年前纪念梅先生逝世20周年，合作演出《龙凤呈祥》，正是他的乔玄，万春先生的后赵云。而今万春先生早已辞世，志孝老师也早逾古稀，极少登台，不禁为世事沧桑慨叹。40分钟的清唱过去，已是21：10了，距我预计的22：00该赶地铁仅50分钟，《古城会》开始了。

        《古城会》这戏我在剧场也只是1952年看过李吉来（小三麻子）和1955年看姚世茹的两次。更是半个多世纪没看过了。这是一出不好演的红生戏。没有激烈的武打，全看身段、表情和听关羽的西皮与吹腔的唱。阳鸣患足疾经年，演此戏到是很合适。入场前总担心他太年轻，怕演不出关羽的份儿来。及至一上场，看到那揉的红脸，不重不轻，恰到好处，真是“凤目蚕眉显出眉清目秀，喜怒哀乐神情依稀可辨”。看那出场亮相和听“心急似箭马奔忙”“忙”字的拖腔，我放心了。成，阳鸣真下工夫。加上王好强俊扮的马童配合，让我不由的喊了声好！闻马童报蔡阳来战，二位夫人啼哭的同时，冲马童摇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以免二位嫂嫂担心，作的很细。马童见张飞后回报，关羽在问答中，流露出瞒怨、惊讶、委屈的复杂心情，从念作表情中曲曲传出。无奈让马童带马，这一段的趟马极有戏。马童的翻跌、关羽那高亢的“马”字，单腿退步、扔斗篷被周仓接住，上马，一气呵成，三人配合严丝合缝，煞是好看。趟马时，夫子盔上绒球颤动，飘洒的长髯，佐以马童的旋子，好一幅图画。（在此略加一句。其他演员演古城会，不上周仓。万春先生则上周仓。我想，上周仓使舞台的构图由二人变成三人，更趋复杂，且周仓的丑更突出了关羽的美。还有，扔斗篷很帅，可没有默契配和的周仓这个画面也难完成。万春先生让周仓上场，自有他的道理）见张飞后，再三解释无效，提出自刎，张飞却说：“你自刎一死免得我张三爷动手”，关羽听此话大感意外，退步、颤抖，盔上绒球和珠子颤动不止，起导板“勒马停蹄珠泪掉”，嗓音嘹亮清越可听。见古城关城门后提刀单腿后退、听张飞在城上说到三通鼓时的背刀推髯亮相、听马童说“斩了蔡阳再与三爷辨理”的亮相、斩蔡阳后马童翻出关羽提刀的亮相，绝不相犯，真让人不由不叫好。这时22点已到，可我却又舍不得离座了，心想，看看进城。阳鸣的吹腔唱得极为清亮，进城时的唱词演关羽的先生们不尽相同，但我最先听的是侯宝林先生相声中的，所以印像最深。而阳鸣的词正跟侯先生的一样。进城的气派也很足。以致马童学他步入城门时引发观众会心的笑声。到这里又想看看关羽见刘备时的表情、读春秋时张飞的与之配合。这大概就是京剧的魅力吧。到22：35，戏结束了。赶到地铁站，末班车已过，无奈，花60元打车回家。但因看了万春大师后人的成长，心里还是极欣慰的。我总觉得这戏的马童极重要，王好强的马童演的真好，跟关羽配合得极紧凑，是位很好的武戏演员。如果说此剧阳鸣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关羽进城后，把折扇扔给马童，没扔好，掉到地上了。看来哪一点不练到家也不成啊。

        归途车上，草成四句：孙策逞威神亭岭，弟兄团聚在古城。万爷九泉应含笑，孙辈今朝得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