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只应天上有，化作人间弦板歌”。随着传统文化市场的兴旺，京城湖广会馆、牛街社区等京剧票房红火异常；票友们清歌彩唱，情趣盎然。在观众叫好和掌声的交织中，我不禁追忆起昔日先师翁偶虹先生，对老北京京剧票友和“票房”演唱活动的回忆——

    素面清唱“清音桌”

        昔日，北京嗜好京剧演唱的票友，自有很惬意的去处——“清音桌”和“彩唱票房”。“清音桌”，是设在茶楼上的一个营业性娱乐场所，收茶水钱，茶资倍于普通茶楼。清音桌的布置很别致，茶楼中央搭一尺余高的木板台，台前放一八仙桌，桌前有两盏精致的戳灯，戳灯后面备有供观赏用的细瓷茶具，一红木架、象牙签的“戏规”置于戳灯之间，逐出公布戏码。桌后放花梨木雕刻玲珑剔透的小屏风，曲折八屏，上镌名人字画。票友坐在八仙桌两侧的长凳上，随弦清歌，不加任何身段动作。票友一走进茶楼，主人便上前请安，将其让到后排茶座，先端上一盏好茶，询问欲消遣之剧目和合作之对象；主人离开后，票友则怡然地品茗聆戏，静候上台了。早期北京清音桌首推前门外劝业场的“首善第一楼”，由老生票友胡显庭管事。“谭派”票友马叫天，“金派”票友吴松岩，“刘（鸿声）派”票友燕山居士，花脸票友易永年等的清唱，最令聆者折服。

    花脸票友张稔年与杨小楼合演《连环套》

        “第一楼”之外，东安市场还有两处“清音桌”：一为“德昌茶楼”，一为“舫兴茶楼”。花脸费简侯（费玉策之父）、吴松岩、赵华民、赵燕臣、魁赞甫、张稔年、翁偶虹，老生奚啸伯、赵炳南、燕山居士，旦角刘仰园、关丽卿、雍竹君，小生孟阔泉等，常在这两处清唱，以艺会友。花脸票友张稔年还有一段很值得骄傲的经历——与杨小楼合演《连环套》。原来，杨曾因病住在张供职的协和医院，张夙慕杨的艺术，跑前跑后，照顾入微。杨痊愈出院后，令女婿刘砚芳治宴谢之；张婉谢之余，恳求杨小楼提携合演《连环套》，杨慨然应允，即在吉祥戏院联袂演出，轰动一时。另如旦角票友雍竹君女士，本是德国籍，在中国日久，酷嗜京剧，延师学艺，仿梅（兰芳）极肖，《玉堂春》、《打渔杀家》、《四郎探母》等戏，脱口唱出，颇有梅香兰韵。

        另外，西单商场楼上有一名为“民生茶社”的清音桌。主办人是吕正一，命其弟子冯愚麟和一个绰号“杜小栓子”的杜瑞五管事。时往清唱的票友，有老生王仲林、燕山居士，武生庄少竹以及小生李翰祥（李吉甫之子）等。有一位擅绘脸谱、唱过花脸的汪鑫福，一次为翁偶虹配演《连环套》，反串朱光祖，不料得了“倒好”；汪脾气很大，竟在台上骂起人来。台下有一位名唤谢素声的剧评家，将汪召至面前，循循解劝。汪对谢甚是恭敬，谢遂为其改名为“汪心佛”，意思是说佛在心头坐，一切可谅人，以后就不会再骂人了。

        彼时，万牲园（今北京动物园前身）和中南海的“镜湖亭”，亦设有清音桌。万牲园的清音桌，设在园内“豳风堂”饭庄，其主人为招徕顾客而创办。杨少泉、孟震南、翁偶虹等票友，每每聚此同娱。“镜湖亭”的清音桌，是由陆荫蟾主办的。享有“南樊（迪生）北胡”之称的胡子钧先生常去此打鼓，不少票友亦常在此临波豪唱；水映弦板幽，声激水愈清，众人遣怀，陶然忘返……

    “彩唱票房”最能聚集票友

        相对于“清音桌”的素面清唱，“彩唱票房”是京剧票友们化妆演唱的场所，与专业演员在戏园中的营业演出完全一样。“彩唱票房”尤能聚集票友，场面甚是红火，有时甚至不逊于戏园的专业演唱。

        清末民初，北京的彩唱票房，以“春阳友会”为最。该票房创办于1914年，由李经畲任名誉会长，樊迪生主持，社址在三里河东大市浙慈会馆（后迁至江西会馆）。当时诸多剧界名宿如姚增禄、钱金福、吴连奎、鲍吉祥、冯金寿等，为之排戏把场，并教授文武昆乱经典剧目。票友中，老生有红豆馆主、恩禹之、李吉甫、郭仲衡、乔荩臣（亦擅武生）、柏心庭等，小生有王又荃、铁麟甫等，武生有世哲生、孙庆堂、赵翰卿等，旦角有樊杏初、林钧甫、许松庭、朱琴心、蒋君稼等，老旦有松介眉等，花脸有张小山、贾福堂、文一舟、钱仲明等，武净有潘致忱、丘伯安等。举凡《群·借·华》、《失·空·斩》、《探母回令》、《四五花洞》、《单刀会》、《宁武关》、《挑滑车》、《连升店》等戏，几乎无所不演。

        有出戏值得一提，红豆馆主常在此露演昆曲《九莲灯》，自饰傅奴，并邀请钱金福饰火判，言菊朋演阴阳判官，还烦请胡子钧打鼓。言菊朋所饰阴阳判官的扮相很别致：勾半个黑脸半个白脸，戴半边黑半边白的纱帽，穿半边黑半边白的判官衣，靴子也是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全剧演来，精致风趣，令人神醉。

        “彩唱票房”的演出是敞门对外的，仿戏园子收门票钱。演出时，专设一“戏提调”，负责排列戏码，照应演员登台。与戏界一样，名票的戏码一般放在后面，唱大轴儿；普通票友往往在前面唱开锣戏。票房备“官中行头”，但只有配角、院子、旗牌及龙套、丫头等使用，名票则自带行头和“跟包”，耗财买脸，形成风气。有个笑话：某王爷专票龙套，且自备行头，各色服饰应有尽有。一进后台，差官侍卫排列伺候，有持烟袋的，有捧茶水的，最后边还有牵着狗的；临上场时，差官趋前请安曰：“请王爷上妆”；王爷遂扎扮齐整，手持标旗，上台过瘾，连演数场，尽兴而归。

        “春阳友会”之后，北城又相继出现了两处“彩唱票房”。一处在兴化寺街，另一处在麻花胡同。另外，西四口袋胡同的和声戏园，也设立不定期的彩唱票房。老生王文源，武生赵子仪，小生铁麟甫，花脸张星洲、于云鹏，旦角何佩华、瓣萝馆主，老旦卧云居士，丑角金鹤年、王华甫等，均属个中梁栋。

        昔日皇室贵胄，嗜京剧者甚多。洵贝勒（载洵）、涛贝勒（载涛）和侗五爷（溥侗），尤耽此道。每逢彩唱，均在自己府内，租赁戏箱，“四执交场”一应俱全，并常约名伶名票前来同演。一次，载洵彩唱《战宛城》，饰演典韦；功架威仪，观者喝好。演毕“合操”，饰演曹操的侗五爷因身体不爽，意欲卸装打住；孰料洵贝勒的戏瘾还未过足，斜睨溥侗。侗五爷垂下头来，心照不宣地依旧整装振作精神，一直演完“醉韦”、“盗戟”、“暗袭”、“刺婶”。盖载洵为溥侗之叔，长者有命而不敢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