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心情别样娇 

        近读翁偶虹《玉砚秋霜》，被一句话吸引住：“程氏赋居青龙桥，隐于农者数年……童芷苓言慧珠等专程往询，思立雪，更欲得《荒山泪》《春闺梦》诸剧，皆不果。”什么意思呢？是说程砚秋为抗议日本侵华，绝迹舞台，隐居京郊务农，童芷苓、言慧珠前去讨教，意欲拜师，未能如愿。

        梨园皆知，一向洁身自爱的程砚秋，成名之后，发誓不收女弟子，被谢绝的女演员不在少数，包括当时红极一时的新艳秋、章遏云等名角，但是，童、言亦曾在此列，却鲜为人知。童芷苓是荀慧生大师的弟子，后又拜在梅兰芳门下；言慧珠则是京剧大师言菊朋之女，也是梅兰芳最喜爱的女弟子。二人皆是色艺双佳、风华绝代，但程砚秋照拒不误。

        比起这些大牌，没有背景的顾正秋也只是动一动拜师的念头。1944年，听闻程砚秋到了上海，16岁的上海戏剧学校学生顾正秋，央求老师吴富琴带她去拜望。程先生听说这个小姑娘酷爱程派，就让琴师周长华拉琴，给她吊了一段《锁麟囊》的“春秋亭”。程先生听完，站起来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肩，以示嘉许，并对吴富琴说：“这孩子扮相俊，嗓子好，是块旦角材料，要好好打磨她成材！”在《休恋逝水——顾正秋回忆录》里，顾正秋对当时情景记忆犹新，还不吝笔墨，详述了对程砚秋夫妇的美好印象。她写道：“程先生的夸奖，对我是多大的鼓励啊……当时我多想拜他为师，但我又怎么敢说。”不久，顾正秋拜梅兰芳为师。1948年，顾正秋去台湾演出，因战争滞留，唱红宝岛，被誉为“台湾梅兰芳”。

        但是，作为梅派传人，一出程派戏《锁麟囊》，顾正秋唱了一辈子，表达了对程派艺术一生的痴爱。

        与顾正秋的“又怎么敢说”相比，新艳秋则是十分执着。新艳秋原名王玉华，原来学梆子，因为喜欢程派而改学京剧，名流齐如山建议她改名为新艳秋，并带她去拜师，当然又被谢绝。无奈，齐如山将她引荐给梅兰芳，成为梅兰芳的第一位女弟子。但新艳秋还是一门心思学程派，拜师不成，就私淑，采取了为业内所不耻的“偷艺”手段。时机成熟了，便打出了程派的旗号，大唱特唱程派戏。在旧时，这属于“抢饭碗”，程砚秋对此十分不满。

        新艳秋自知这是对程砚秋的不尊重，她一生都企望得到原谅。成为真正的程派弟子，更是她一生的愿望。这个愿望在她73岁高龄时，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实现。1983年，新艳秋专程从南京赶到北京，参加程砚秋逝世25周年纪念演出，程夫人果素瑛接见了她。果素瑛一句“你就是我们程门弟子”，令新艳秋潸然泪下，毕恭毕敬地向程夫人执弟子礼，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果素瑛也对新艳秋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程派的弟子各有各的优点，但是，他们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没有拜师的新艳秋。”

        比起新艳秋的“偷艺”，章遏云则“磊落”一些。章遏云与新艳秋同为“四大坤伶”之一，也是梅兰芳的弟子。她三番五次托人说情，要拜程砚秋为师，被婉拒后，仍心有不甘。1932年，她趁程砚秋去欧洲考察，不惜以每月三百大洋高薪，聘请程砚秋的琴师穆铁芬。穆铁芬与程砚秋长年合作，对程砚秋的戏码和演唱技法了如指掌，聪明的章遏云一学就通，红极一时。

        1958年程砚秋去世后，章遏云定居台湾。此后，台湾的程派传人大多出自章遏云门下。

        从这些轶事中，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被程砚秋拒绝的坤伶，大多是梅兰芳的弟子，也有的是拜师不成后改投梅兰芳。按说，梅兰芳的实力与名望大于程砚秋，能成为梅派弟子实属幸运，她们何以如此执着于程派呢？

        这种现象，与特殊的时代背景、与程砚秋的个性有关。以后，恐怕就不会有类似的事情了吧？不然。

        在程砚秋去世53年之后，又一位隔代女粉丝出现了，她就是史依弘，当今红得发紫的梅派青衣。2012年6月，在“寻找别样中国美——2012国家大剧院戏曲精品展演”中，作为压轴大戏，史依弘主演的程派经典《锁麟囊》横空出世。媒体用《一样心情别样娇》为题，报道史依弘挑战《锁麟囊》。作为梅派青衣，史依弘心仪程派已久，对《锁麟囊》更是跃跃欲试。无疑，她的挑战是成功的，火爆的演出一票难求。

        隔着数十年的时空，史依弘呼应了当年那位痴迷程派的少女顾正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