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古社走出的

    武丑泰斗张春华

        己亥初春（2019年3月5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京剧）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终身成就奖得主、武丑行当的泰斗级人物张春华先生在北京仙逝。回忆起他那为京剧事业殚精竭虑的一生，京剧行内人士和广大戏迷观众都沉浸在无比的惋惜和悲痛之中。

        说到张春华先生，就不能不说著名的戏班──稽古社子弟班。该社于上世纪30年代成立于位于劝业场内的天华景戏院，创办人为高星桥之子高渤海，京剧武生名家尚和玉任名誉社长，娄廷玉任社长，韩富信为副社长，授课老师有尚和玉、李吉瑞、李兰亭等。张春华11岁入该社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在坐科期间，他就能演出《时迁偷鸡》《蒋平闹舟》《三盗九龙杯》等武丑名剧。1941年8月，他因演出根据外国故事改编的京剧《侠盗罗宾汉》而红极一时。该剧连演三个月，场场爆满。在天津稽古社，张春华度过了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直到晚年，他依然时常提起这段坐科学艺和演出的经历。

        1943年春节，因武丑名家叶盛章不慎受伤，张春华先生临时代演《时迁偷鸡》，技艺轰动津门，一时名声大噪。同年，张春华拜在叶盛章大师门下。他刻苦学艺，且又天分异常，将叶派武丑艺术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最终成为承上启下的一代武丑宗师。

        武丑又名“开口跳”，就是既要跳闹惊人，又要白口响堂。武丑演员一出场，就是热锅炒豆般的念白，加上流星赶月一样的翻跌，霎时间就能让舞台“热”了起来。但武丑演员必须要掌握好人物的分寸，不能只求一味热闹红火，哗众取宠，必须做到冷热结合。这就是叶派武丑的精华：外热内冷。张春华先生在这一点的继承上非常到位，并把它始终贯穿在表演之中。这一点在先生演出《大破铜网阵》一剧，饰演蒋平的出场最能得到体现。剧中蒋平手持马鞭出场，三跨腿，三转身赶“四击头”亮相，疾如闪电，轻如狸猫，立刻博得台下一片彩声。“三跨腿”的动作是表现蒋平为打探白玉堂的消息，心急火燎，快马加鞭，但他的脸上却并无急躁之色，其形式上的热，与内心的冷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而达到强烈的舞台效果。

        张春华先生除了擅演叶派武丑的“三盗一偷”等传统剧目，还把叶派最具特色的剧目《酒丐》继承下来，并传给了后人。此剧由叶盛章先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创编，在人物塑造上别具一格。剧中主要角色范大杯身怀绝技，需要在武丑表演的基础上注入武生的元素。尤其是该剧在舞台上方悬挂一个由钢丝牵拉的轴棍，演员要在此表演各种类似体操运动员在单杠上的大回环，更有杂技演员的“空中飞人”表演，演出惊险刺激，充分展示了演员的力量和技巧。在1949年的一次演出中，张春华先生曾扭折了胳膊，但他坚持演完全剧，才被送上救护车。

        可惜的是，《酒丐》在上世纪60年代遭到禁演，直到2016年才由北京京剧院复排。复排时饰演范大杯的正是张先生的弟子曹阳阳。当时，由于没有该剧演出的影像资料，甚至连完整的剧本都没有，主演和剧组工作人员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求教于因脑梗后遗症而患上老年认知障碍（也就是常说的阿尔茨海默症）的张春华先生。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患病后时间、空间错乱，语言没有逻辑的老先生，说起戏来却思路清晰，语言表达准确，甚至在病榻上为“我一生最好饮酒，百姓们称我范大杯！”这句念白的气口儿做出经典的示范，令所有在场的人惊叹不已。

        2017年4月7日，《酒丐》在北京长安大戏院复排首演。北京京剧院为感谢这位老艺术家对京剧武丑行的巨大贡献，并表达对他的崇高敬意，特意安排张老先生在演出前与广大戏迷观众见面。这绝对是一次极大的冒险！无论是老先生的家人，还是剧团的同仁，大家都捏着一把汗：一是担心93岁高龄的老先生身体能否经得住考验，二是不知道老人在台上能讲些什么。

        当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红色中式上衣的老先生坐着轮椅被推到舞台中央的时候，全场一片欢腾！家人看到同样激动的老先生一时没有开口，就提醒老先生说句“观众朋友大家好！”就作为本次见面的完美收场。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先生在接受观众的热烈欢迎和问候后，气定神闲，字正腔圆地来了一大段自由发挥的“念白”。他说：“我感谢广大的各位观众同志们，你们在各个方面对京戏里头的武丑戏非常重视，非常欢迎。我最尊敬的、最珍贵的叶盛章老师，他在世的时候所演的武丑戏，每一出大戏、折子戏、小戏都受到观众同志们的热烈欢迎！”

        听到张老这番讲话，台下不知他病情的观众自然是掌声雷动，而台上知晓他身体状况的家人和剧团的同仁，无不为之动容！老先生的儿子张小华眼中含着泪花说：阿尔茨海默症强大不强大？如果不强大，它怎么能让一个人在时间、空间上错乱，并且语无伦次？但平时被这种病搞得一塌糊涂的老爷子，一到了舞台上就恢复了正常，整个讲话没有一句重复，没有一句乱说，这个奇迹如何解释？它只能说明，京剧艺术在老爷子身上所具有的力量更加强大，是任何病症都不能摧毁的！

        老先生走了，他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艺术资料和对艺术精益求精的高贵品质，这是无比珍贵、无可复制的巨大财富。如今，放眼京剧舞台，几乎所有武丑行的演员都得到过老先生的艺术滋养：北京的曹阳阳、天津的石晓亮、上海的严庆谷……他们为传承京剧武丑，传承京剧这一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瑰宝而努力地奋斗着。这既是张春华先生最为欣慰的，也是广大戏迷观众最为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