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戏台，今古千秋。11月14日，繁星戏剧村小剧场的舞台上，一对铜鹤分列两侧，一幅紫色软景垂挂正中。金丝在紫底幕布上勾勒出紫禁城的地理轮廓，又如大国重器的内部结构、四分五裂的晚清版图……

悬念丛生 伏线千里

        京剧《鉴证》的编创，借鉴英国女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写作风格。全剧设疑布障、节奏收放自如，细节埋伏笔、处处有呼应。结局由隆裕从观众的视角提问，大限将至的光绪洞察秋毫、亲口戳穿毒谋。

        抽丝剥茧，戏中的潜台词步步逼近真相。开场后清廷的首个情境，大总管李莲英手捧光绪的辫子观察、思忖许久，只用几个眼神向观众传递非语言信息：头发是揭秘光绪之死的关键。李谙达侍奉圣上梳头，一副老奴面孔慈祥温厚。他顺口说出“谁不是过一天少一天”，又立刻警觉犯了忌讳。四名小太监伺候皇帝净面刮脸，一番武戏技巧展示后，齐声道：“头上动刀，万岁爷恕罪！” 几句简短对话，预示光绪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宫中暗伏杀机。

        第一场“祝寿”中，光绪搭着太监的肩膀缓步走来。饰演光绪的北京京剧院青年谭派老生马博通，运用大量戏曲程式化动作体现行动不便。慈禧先后用比利时钟、颜真卿真迹和珍妃珠钗刺探皇帝的腰疾。见招拆招的光绪在爱妃遗物面前情不能自已，露出装病马脚。帝后随即由暗中较量转为正面交锋。光绪一句“讳疾忌医的不是儿臣，是大清国”，把辩论推向白热化。慈禧重翻“围园劫后”旧账，祝寿不欢而散，气卧在御榻上放出绵里藏针的狠话：“看好戏还在后头呢！”这句潜台词，灵感或许出自清代恽毓鼎所著《崇陵传信录》中慈禧的原话：“我不能先尔死！”

史海钩沉 合理呈现

        京剧《鉴证》的创排，采用王国维提倡的“二重证据法”：地上史料和地下文物双线并进。剧本以近三百万字的史料为支撑，主创团队多次踏勘崇陵、故宫、颐和园等古迹实地采风。全剧采用舞台表演和文献实证交叠的线性叙述，观众处于全知视角。

        故事发生在光绪临终前十天。剧情在五场戏中展开，掀起时局变幻；于两小时中，穿插戊戌政变到溥仪继位十年间的大事件。第二场戏“密诏”的情节铺设，体现出编剧在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合情想象、合理呈现。

        第二场戏的焦点是光绪与袁世凯对质。铁轨、汽笛音效以及演员肢体语言，展现出火车车厢的场景。袁世凯出场看到自己的咒符，用颇带喜感的河南方言骂出脏字。随后光绪到来，笼中鸟却句句问候“老佛爷吉祥”，暗示袁世凯背叛告密。据记载，维新变法失败后，光绪对袁世凯恨之入骨，常画乌龟咒符并写上“袁世凯”，将画纸悬挂在墙上用竹签弹射。戏中道具对此情节进行高度还原。光绪怒斥袁世凯官场油滑、欺君误国；袁世凯拿出保皇派在国外创办的报刊、印有维新党炮制的假照片，借此揭露当年康有为、谭嗣同矫诏。在接下来的反西皮二六唱段中，光绪悔恨叹惋：“世间最难辨人心，如今人人皆戏君”。

        依据史实可推断，“密诏”一场戏的情景是发生在1902年 “两宫西狩回銮”的列车上。八国联军侵华、慈禧携光绪出逃西安一年后，从保定回京城的最后一段路选乘火车。直隶总督袁世凯为向老佛爷献媚、彰显洋务成果，改装出豪华的皇家銮驾专列；组建西洋军乐队迎接，一头雾水地奏出法国国歌。编剧将光绪会面袁世凯设置在这样的时空环境下，与清末列强林立、工业革命的国际大势巧妙结合。

角色附体 活灵活现

        国学大师钱穆曾言：“中国京剧正是人生问题剧。在每一剧中，总有一问题或不止一问题包涵着，都是极刺激人的人生大问题。”京剧《鉴证》中，家国、生死、忠奸、恩怨、爱憎等多重命题交织，直击灵魂深处。

        戏中李莲英的感慨意味深长：“宫廷和家庭只差一个字，都是难念的经。”家庭中，光绪的婚姻生活主要围绕和两名女性的情感纠葛：隆裕皇后与珍妃。北京京剧院青年演员索明芳在剧中一人分饰二角，经恩师刘长瑜指导，将反差鲜明的两个角色刻画传神、犹如“附体”。索明芳应工荀派、筱派花旦，扮演的珍妃开朗阳光、冰雪聪明。第三场戏“赴死”中，缟衣素服的珍妃还魂瀛台和囚君光绪重逢，伴着西皮圆舞曲载歌载舞，互诉衷肠、不忍分别。

        和“红玫瑰”般热烈的珍妃相比，剧中的隆裕像是皎洁“白月光”。第五场戏“真相”中，索明芳饰演隆裕，借鉴程派青衣的表演特点，成功塑造出温良顺从、深明大义的“女中尧舜”形象。面对姑母慈禧咄咄逼人的训斥，秉性柔懦的隆裕颤抖说出“儿臣有罪”；面对丈夫光绪重重隔阂的冷落，她有心无力、有怨无恨。常年受尽夹板气，她是全剧最苦命的女性。编剧设计光绪在垂危时向这位表姐、发妻吐露真心，赋予了隆裕最后的慰藉和温存。在四平调对唱中，皇帝与皇后携手并肩走向前。索明芳迈着端庄的“旗鞋步”，用沉郁幽咽的程派声腔和深邃迷离的眼神，唤起观众对角色的理解与怜爱。

        尾声，隆裕跪泣接旨、扛起大任。光绪带给珍妃“魂子”的是美好憧憬，留给隆裕的则是切实托付：不忍再见战火纷纭、屠戮九州。周身剧毒发作后，马博通充分演绎出光绪对英年早逝、求变失败的不甘心，将“搓步”、“翻身”等京剧表演技巧一气呵成，足见其文武兼备的功力。

因时而变 创新致远

        京剧《鉴证》的筹划与创排历时两年。今年疫情期间，剧组因时而变、“宅家”复工。主创演员通过微信群语音进行剧本研读，开启全国“云坐排”先河。该剧首创“西皮圆舞曲”板式，符合晚清西学东渐背景，迎合时下年轻观众审美。在中西合璧的音乐伴奏下，两位主演踏着《爱的礼赞》旋律，跳起浪漫华尔兹舞步。“苹果脸杏核眼樱桃唇一点，寒星目白贝齿墨竹眉两弯”，讲述了光绪和珍妃始于颜值的唯美爱情。之后的昆腔对唱，仿佛曙光喷薄欲出：“失却的江山要收回，先进的舰队要组编。新式的育学要扬帆，贫弱的中国要胜天！”